十一月末, 初冬降雪, 辰时末刻七茜儿从磨房出来, 就看到四月笑眯眯的捧着一件棉袍等着她。

    四月是个圆脸, 长相还颇为喜庆的姑娘, 见七茜儿出来了,她便将棉袍抖了下, 上来帮七茜儿围好,边系带子边跟自己奶奶说悄悄话。

    “奶奶, 今早那边的光着脚就从家里冲出来了,还说要去老太太门外碰死呢还非要老太太把喜鹊小姐,还有小爷还回去, 后来四老爷就回来了”

    主子们看不上四房,这也就甭指望家下婢仆有多尊重。

    七茜儿听她说小话说的可爱,就捏捏她鼻梁。

    干爹送来这八个丫头, 七茜儿用来用去就用惯了四月, 其实她不喜欢老实丫头的, 她喜欢心思活跃, 聪明机巧, 四季欢喜的丫头, 而四月便是这样的小姑娘, 如此七茜儿就给她提了一等,连老太太那边用惯了的一月二月, 上月都给提了几百钱的月钱。

    这家里从佘家来的婢仆却是拿两份钱的, 一份从佘家那边的账目走, 一份儿随这边。而外面像是一月她们这样的,最多不过拿八百钱。

    披起棉袍,七茜儿带着四月往外走。

    看七茜儿出去,吉祥家的便笑眯眯的进磨房取了面口袋收粮食,这是媳妇儿的孝心,家里的老爷在宫里就等着这口了。

    出了后院,接了五月捧来的手炉,七茜儿就垫着软巾抱着,便走边问四月“四老爷怎么说的他有没有去老太太那边为难去”

    四月摇摇头“回奶奶话,这个到没有的,倒是那边好像出了大事儿呢现在四太太正在家里嚎呢,说是不想活了,奴婢也没听全场,就想着奶奶要出来了,便先回来了。”

    来至前院门口,七茜儿便看到七月八月正在抱着几扎鲜花往里走,春分小满他们排着队,一人抬着一盆绿叶的盆景正往屋里搬。

    这样细雪的天气,有这样热热闹闹的鲜花儿应景便总是好的,七茜儿瞧着高兴便说“这个天气儿,也是难为他们了。”

    打秋末起,也不知道小仙苑那位平掌柜犯了什么毛病,他开始每十日往家里来一次,也不是本人过来,就是派那边的管事的每十日往亲卫巷送一次鲜花儿。

    这花儿是从巷子口挨门挨户送的,就连成先生那边,四房那边也是有的,并不会得罪人。

    每次送来,都是绿叶的花儿四种,剪下来的鲜花八扎。

    就为这点福利,大妞二妞跟着陈婉如学插花儿学的最好,如今已经会按照花型选花器了。

    佘吉祥跟在最后,听到七茜儿问话便笑眯眯的说“是,说是日出那刻在花房里给奶奶剪的,都是挑的向阳最好的花枝。”

    说完他也满面鬼祟到七茜儿面前说“奶奶还是去老太太那边一趟吧,您要是不去,老奴就寻思着一月立马就得来喊人了。”

    这又是有什么事情了七茜儿满面纠结,就抱着手炉出门往巷尾走,还没走到那边呢,就看到巷子尾巴闲人一堆一堆的,再走进一看,四房家门口就围着好多从前的婶子,那乔氏的哭声撕心裂肺般从那边传出来。

    “苦呀么哭到七关口啊,遇到了金鸡把路拦那,好吃好喝我丢五谷啊,叫声金鸡你闪一边啊”

    看到七茜儿站在那边一动不动,黄氏,周氏这些就讪讪的笑笑,各自迅速离开。

    恩,还是吃的太饱了,三餐不济的时候也不见她们看热闹。

    等到人群散去,乔氏的哭声便彻底释放了出来,仔细一听呦这是在哭灵呢这都哭到第七关了

    乡间妇人哭灵,一般从阎王老爷面前第一关望乡关往后哭,这个各地规矩都差不多,甭管怎么哭吧,头七送亲人就总要来一套这个的。

    七茜儿听得一会便想,老太太跟这四媳妇儿的恩怨算是解不开了,这都开始给老太太送灵了,今儿这是为啥是干爹送来的戴嬷管的严格了还是又因孩子的事情,跟老太太以死相逼呢

    这四房的事儿她才懒得问,既不会添好也不会添坏,就凭乔氏悄悄打老太太那么多次,老太太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乔氏和好,老太太如今什么靠山她凭着喜鹊这事儿,硬是让人抢了四房的两个孩子亲自抚养。

    却也不知道是报复呢还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算了,长辈儿的事情,长辈儿们自己收拾吧。

    乔氏哭声太过凄凉,七茜儿不想听便进了老宅,她一进东屋就看到老太太炕几上已经插了一瓶热闹的花儿,那面上裹着布的喜鹊正拿着一支小毛笔描红呢,她娘哭的惊天动地的,这娃硬是表情淡漠的一动不动,手腕稳当的不像话。

    看她这样,七茜儿就心里叹息了一下,想是从前那个小精怪,见人说人话的喜鹊姑娘,就回不来了呢。而四叔的儿子陈兰庭,就在家里雇的谢奶娘怀里吃砸吧奶吃。

    看到七茜儿进来,老太太便咳嗽了一声,正在教喜鹊描红的三月便抱起喜鹊,谢奶娘也放下衣襟对七茜儿行了礼,这群人便呼啦啦的去了隔壁西下屋。

    那边也不冷,炭火是足够的。

    如今陈四牛在柴薪司当值,家里虽是烧炕的,却再也不用干柴了,都是用的一等一的木炭,还都是老太太出钱给全家置办的。

    订好的木炭市面一称十五斤能卖到一百三十文,陈四牛拿就是一称五十文,这还不是实价,他最少一称抹了家里十文。

    屋内热乎极了,等七茜儿解了棉袍,老太太才对她说“你过来,坐到我的身边儿。”

    七茜儿脱了鞋过去,围了小被儿老太太才掩不住兴奋的与她说“你知道了啊”

    七茜儿撇嘴“我这才从磨房出来,我知道啥了就走到巷子口听到隔壁的哭,那从前的婶子可是围了好几层呢,也不嫌丢人的,这段日子她那天不哭几次,那些人也看不腻歪,您又不是没让人抱孩子回去给她看”

    老太太就满面解气的哼了一声道“哼那菩萨都说要敬父母了,有的人不孝便有了灾劫,这菩萨都看的真真的,阿弥陀佛我可不是诅咒她不好,我只盼她好,我成天就请观音菩萨保佑大家伙都好我就是说这个道理,这是菩萨给的因果,你就得受着,这话没错吧”

    七茜儿困惑问“您到底在说什么啊,好端端的说了一大堆菩萨,奶,您这话我没听懂呢”

    老太太对七茜儿向来有耐心,听她抱怨也不生气,她还挺想兴奋的,可是菩萨应该是不许她幸灾乐祸的,她便只能忍耐,就指着隔壁说“你四叔今早给她的信儿,她头窝的男人,还有剩下的那个儿子,早八辈子就死了死了”

    七茜儿闻言就吓一跳,便惊愕的看向老太太问“死了什么死了谁死了”

    老太太拍了她一下“年纪不大怎么癔症了乔氏呗,那不是她是后来跟你四叔的么,这些年她从咱家弄的那些钱儿,都不是贴补了那边去么这不是前些日子你干爹送来个戴嬷教她规矩,那戴嬷嬷就说,你四叔与她的文书是绝对要办的,不然家里的子嗣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像话。

    这样你四叔才打发了人去乔氏她老家,好么,人一去便惊到了,她前窝的男人跟孩儿早死了给乱军砍死的,这些年她整的那些钱儿,都贴补了前窝的婆婆还有她前窝的俩小叔子家了那派去的人回来说,人家那边盖了好大的宅子,哼他们凭什么盖大宅还不是从咱家身上刻薄过去的,菩萨面前我也不说恶毒话了,我就说句报应那也是该当的吧”

    七茜儿心中惊愕极了,就想着这事儿上辈子没有啊人家乔氏一直就顺风顺水的当她的富贵太太也不对,那边一直要钱就总有瞒不住的一天,只是她与老太太那会子无关紧要,人家就凭什么在她们面前露这个丑态。

    想来,也是躲起来哭过,最后忍耐着熬过去了。

    老太太在边上是又想说活该,又想说报应,可她怕观音菩萨看到,就忍耐的颇可怜,好不容易忍下那口畅快气儿,她便冷笑道“也不是我诅咒她,茜儿啊,你就说,她坏不坏吧从咱家死人堆上抹钱往那边贴补,我敬她是个做好娘,可咱家孩子就不值钱么咱喜鹊从前啥样,那是欢蹦乱跳的现在啥样

    傻子一样我能不恨她咱家的孩子她还想碰我可去她的吧从今往后她只管生,老婆子我养得起,她生一百个我都养得起那贱婢就一个都甭想落在她的手里,让她给我等着”

    喜鹊那张脸上被人抓了十几道深血槽,乔氏都能为了巴结富贵忍耐了,还有那孩子身上的伤,老太太让人把孩子抱过来一看,当下就厥过去了。

    孩子身上那真是一身青青紫紫,乔氏后来闹腾要孩子,为啥满泉后街没一家支持她的,大家就觉着这妇人就不配做个娘。

    这下可好了,前面的没了,后面的也没了,乔氏折腾到最后,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到底是图了什么

    一月端上来一些油炸的薄脆,隔壁又哭的那般惨,七茜儿便不能就着这样的惨事儿吃东西,倒是老太太百无禁忌,她拿起来吃了两口才说“昨晚上老陶太太又来了。”

    七茜儿闻言就满面厌恶“怎么哪儿都有她呢”

    老太太却说“哎呦她咋了不是她喜鹊现在还在黑坑呢,这人得有良心,人家对你好过,这个情分要念着,不然菩萨都不能饶你做人呗,人家对你一分好,也不可能还给人十分,给十分的那都是傻子,咱就给三分,就凭着这三分,她想给老杨家说说人情,那,那就让她说呗”

    恩这就不对了,老太太今儿说话这味儿有些软绵啊。

    七茜儿表情古怪的看向自己家老太太,老太太却也不敢看她,就捏着薄脆说“说是,说是给一万两赔偿呢,我就觉着吧,成先生也说了,他的药管用,再长长未必就能看出来,那小姑娘长大了涂脂抹粉的,也看不出来的到时候寻个好人家,哪怕给陪嫁五千两呢,喜鹊也不缺个好女婿啊,你说是吧”

    七茜儿都给气笑了,就问“那剩下的五千两呢”

    老太太便理直气壮道“给她弟弟娶媳妇儿啊”

    老杨家很倒霉的,这大梁朝开国,十二个御使联名掺庆丰同知杨时升,冒认皇亲,治家不严,这也算作壮举了。

    皇爷知道杨时升是谁,当下就把他一家的官身都扒拉干净了。

    杨时升连同他的儿子这才知道,家里的女眷就在后宅给他们家结了一个好大的冤家。

    陈家是什么人陈家的老四是没啥出息,可也轮不到你个后宅妇人看不起啊,好么人家的孙女被你家几个小姐挨个欺负,那是个人也不能忍啊

    陈家四房是提不起来,还求你帮着买几亩便宜地,咋了,求到你门上就任你宰割

    人家里的老祖宗可还活着呢,陈家的那位城门侯,那是佘青岭的养老儿子,是皇爷夜夜安排睡在外殿,普天下最信任的人了,你文氏又算什么东西

    打从秋末开始,那陈大胜便回不了家了,家里人想他就只能赶着车去燕京瞧瞧。

    因一个疯尼,皇宫女眷现在都安置在外面,就连老太后这次都不占窝了,她也去了庙里躲着。

    也不知道皇爷怎么想的,只是让人赶紧去秦舍报信,却并没有伤害那疯尼,就为了夜里能睡个好觉,陈大胜跟自己的兄弟们便在皇爷外殿搭起地铺来了。

    如今的形式就是,只要情不移来,大家就能半夜观赏一次老刀脱衣,真不太好形容此事,便对外禁了口,只说皇爷梦魇,要找最信任的人守护着方能安睡。

    得罪了这样的人家,老杨家是越想越怕,把那文氏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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