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说话,只有干柴声劈啪作响。
许久,谭守义才道“今日起,你便在你父面前结芦守墓三年,当日你父如何成为战神,老夫也会派人一般无二的教导你”
谭唯同讥讽“祖父不是当初送二叔做了和尚么不如送三弟去与阿父作伴可好”
谭守义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我倒想他若听我的,便没有这一天了可惜啊,他有个远大的志向你们啊”
他站起来,看着祠堂里的雕像说“祸在眼前却不自知,难道你们就没察觉,自从你们二叔没了,陛下便再也不信任谭家军了么”
这次没人说话了。
谭守义扭脸看着谭唯同道“也不傻么,呵你是宗子,所谓宗子,便得把心放在心中,不偏不倚,不悲不喜,公平合理才能带着宗族长长久久的生存下去谭从不是一个简单的称呼,而宗子却是我邵商谭氏几千族人定盘之星,你可知”
谭唯同不说话了,他看看祠堂,又看看自己的祖父,再看看父亲去的方向,最终他咬咬牙,狠狠盯着谭守义道“孙儿知道了”
谭守义看着他的脸轻笑道“慢慢来,我等着你把老夫弄下去,再把你爹接回来”
“孙儿万不敢这样想。”
“你尽管这样想我愿意你这样想老夫高兴你这样想如今谭家军已然失去圣心,这圣心倒是无所谓,无非你有用,圣人总会偏爱你几分汝父无用,站着地方便是麻烦”
看大孙子被冻的发抖,谭守义便把酒葫芦递给他道“如今当务之急,却是谭家军的军心你可知”
“军心”
“对,没了长刀营,谭家军便没了军心,你爹是个傻子,非要边沿你二叔,甚至你二叔死了他都不愿意用他的人,你可知,我若是你爹该当如何”
“如何”
“要么让他们消失要么便恭恭敬敬奉养起来,不过几两银子买个名才是有始有终人家当兵卖命,谁不想要个好下场好么,吃都吃不饱,谁还跟着你们出力流血你们真当自己是神仙不成,随便来一句,这世上的人所受的苦难皆是今生修炼,你越苦来世福报越大可惜了,你们不过是肉眼凡胎,给不了人家来世的福报最后倒是让那杨,吾皇站了个大便宜”
这一次,谭唯同没再问什么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队人马带着兵士总算开了一条容一车的雪路。
谭守义被人扶着上马车,谭唯同愣了一下,就上去搀扶。
谭守义看看自己的长孙,到底笑了起来。等他坐到车里,谭唯同在车外行礼道“还望,祖父教我如何成为合格的宗子”
说完他缓缓跪下。
谭守义探身撩起车帘,又看看谭士泽的宗祠道“今日起,陪你弟弟守孝吧,会有人来教你的至于你父身上的爵位,明日我会写好折子降一等,这家,你愿意不愿意,都得背起来了”
谭唯同恭敬的双手高举过头,缓缓拜别道“喏”
回去的道路顺畅很多,谭守义闭目养神,车子一摇一晃间,他的幕僚南渡先生道“主公莫要心伤,不破不立,总要有个过程的,待少主们到了年纪自然会懂了。”
谭守义捏捏眉心叹息道“但愿如此吧,士元这三个崽子,除了那没骨头的二小子,别的我看还成,也不愧是老夫的骨血呵老夫等着他们,没了便没了,随他们乱葬岗安排就是只那几个老刀”
南渡先生想了一下便道“此事不难,咱们老宅那边已经供养了不下二十名宗师,也该让他们出出力了。”
可谭守义却道“可,九思堂新出了止斗令,再不能如从前一般随意了,毕竟,那几个可有圣心了。”
南渡先生却笑着说“这个不难,依照新的律令,下民贴约斗便是。”
谭守义摸着胡子想下点头“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泽儿训练出来的人,可不容易输”
“主公安心,非战场比斗,一人对一人才是规矩”
“若,比斗依旧输了呢毕竟江湖技跟战场技是有区别的”
“再下帖再再下帖”
“恩,便这样吧,毕竟,老刀不折我谭家军便不能再立新刀便是对不住那些人,也只能这般了。”
大雪第二日,清晨雪停,庆丰城满城欢庆。
这天大早,七茜儿刚从秋先生那边送粮回来,便又在房顶看到那俩九思堂的傻子。
俩傻子丢给她一张新告示转身就跑。
七茜儿拿着告示读完便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家。等她从房顶蹦下来,便看到自己家墙头趴着一个雪姑。
雪姑拎着两只野鸡早就等在此处,将她回归便高兴的把鸡丢在她院子里道“鸡肉给我,鸡汤便宜你。”
七茜儿捡起野鸡笑着说“明明鸡汤最补。”
雪姑满面无奈道“哎,小女婿最爱啃骨头家门不幸,养女不贤,只能退一步跟他一起啃。”
七茜儿心情好,便大笑起来,套好鞋又从怀里取出告示掷给雪姑看。
雪姑接住告示问她“是什么”
“哦,官告,说是从此民间再不得随意械斗,明年春日之后,大梁凡有城者,会建造民斗台。从此若有械斗,就要互发民贴,约日期在斗台签生死状后以论输赢。”
是这个啊雪姑一听便没了展开的想法,随手就把官告丢还给七茜儿道“我们从前也是给人看病的郎中,从不是江湖人。再者,难不成你就是江湖人士了”
这几日,七茜儿总是听到江湖这个,江湖那个,这些消息都来自屋顶上的那两个傻子。
这俩傻子很执着,就一直在做一件事,希望七茜儿可以去九思堂登记为隐者。
不可能难不成能蹦跶几下就江湖了七茜儿是死不承认的。
回到屋里,七茜儿便手脚利落的烧了一大锅水,预备杀鸡烫毛,却不想门外传来敲门声,老太太语气带着惊喜喊着“茜儿,茜儿有贵客上门了。”
七茜儿忙走出去打开门,却看到老太太背着喜鹊,正一脸惊喜的看着她。
这老太太自拿了孙子的东西,就每天在家里看着,很少主动出门,这是咋了
老太太一见七茜儿便道“老陶家大媳妇去我那边报信了你赶紧去巷子口,说是小花儿他家送年礼来了哎呦,燕京就是讲究,年礼送了三大车呢”
七茜儿恍惚了一下,是了,是了作为一个合格的贤妇,现下正是年根,是该给各种关系预备年礼,才是掌家之道。
真是,太失礼了。
她赶紧换了衣裳,扶着老太太进了屋,嘱咐几句,这才自己到巷子口喊人。
没多久,常家派来的婆子就进了屋,先给老太太磕头问好,又把年礼的礼单送上。
这婆子姓赵,进门便悄悄四处打量,嘴边略微弯弯有些不屑,可一见老太太却夸奖,说老太太面相慈善菩萨转世,又说七茜儿国色天香,一身的气派。
七茜儿这种人见的多了,就笑笑接了礼单,低头一看,便见上面写着活羊十头,鸡鸭各十只,各色菜干一百斤,酱料二十斤,粗粮十石,精米二十斤。
这才是官宦人家的生活,来来去去,互相捧着,亲亲近近便为世交。
这是按照家里的情况给的实在年礼,如今这个年头,能找到这些不知道有多难呢
难为老伯爷跟小花儿在外面平叛,走时依旧郑重吩咐了。
七茜儿只看了一眼,便把东西放在桌边,并没有露出太大的欣喜。老太太倒是眼巴巴的,可是知道自己不识字,只能忍耐了。
七茜儿亲自给赵婆子拿竹筒杯子倒了一杯水。
赵婆子赶忙说不敢,又双手接过便坐在屋子里的小板凳上回话。
七茜儿端正的坐着笑问“你看,原我是晚辈,该当去家里先给老太太,还有各位长辈,嫂子们问好,只是我们刚落脚,什么都不方便,就失了礼数。”
赵婆子赶忙笑着说“瞧太太说的现在哪儿不是这样今儿出来的时候,我们太太还说呢,请府上的老祖宗跟少奶奶千万不要多想,如今什么时候,万不能计较这些枝枝蔓蔓,还说咱们俩家是实在的亲戚,要看以后,不看现在的哈哈。”
七茜儿心里稍安,便又问如今家里的情况。
她这样问,倒是引得赵婆子眼神一动,便笑着介绍说,如今家里四位爷们都出去平叛了,府里就老太太,太太在主院,这年礼也是主院给的。
常家因让了侯爵,皇爷就多封了两个子爵,这就必须分家,如此常家虽住在一个院子,却是一门三家。
两位小奶奶各自管着自己的院子,家里已经有了第三代的少爷小姐,大房那边的孙少爷今年十岁,两个小小姐一个八岁,一个三岁。大少爷还有两房妾氏,因是新納还没有身孕。
二房有个小少爷今年五岁,还有一个在二奶奶的肚子里呢
七茜儿听完,便立刻赞叹,真是满门兴旺。
老太太最羡慕人口多的人家,也是满口赞叹。
七茜儿问清楚人口就去了偏房,没多久便捧着一个大包袱进来,打开给赵婆子看。
赵婆子低头一看便傻了,没办法,宫锦总是耀眼的。
七茜儿可是有锦山的人啊。
这些锦都是七茜儿收拾过的,不成卷便选好的裁剪下来。
她都选了有一丈的锦,一块一块的细细吩咐赵婆子道“也说了,我家刚安置好,现下也没得牙市,打杂的寻不到就没法派人去府上,真是失礼失的大了”
赵婆子赶忙又安慰。
七茜儿继续道“虽家里有几样祖传的滋味,只是庄子也没置办,只能明年秋后孝敬到老祖宗面前了。现下啊,便只有这几样一般的东西,还望家里的长辈不要责怪,我们也是羞臊的不成了”
赵婆子闻言就咂舌,赶紧道“哎呦我的奶奶我都活了四十多了,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缎子呢,这还一般哎呦,我这身上穿的莫不是稻草不成”
七茜儿笑了,家里现在确实不成,可也不能在外面露了窘迫,只能多多还礼,万没有讨人便宜的事儿,有来有往才是正经交往的意思。
她捧出两块颜色没那么鲜艳的锦道“这是宫里赏的内造锦,这两块色稳当暗花的,是给老太太,太太的孝敬。这下面遍地金的,是给两位少奶奶的,都是一丈,足够做一身的。剩下这几块青花是孙少爷们的,桃红的是孙小姐们的,各都是五尺。
你回去替我跟太太奶奶们请安,就说明年春暖花开,我就跟我们老太太门上讨厌去只是那时候,可不敢嫌弃我们,我们家人就一桩好处人实在,特别能吃”
赵婆子一愣,便与七茜儿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七茜儿又从包袱最底下翻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却是一包小珍珠。
这珍珠是马二姑巴结小嫂子的,他就孝敬了一只珍珠鞋,七茜儿只得把小珠子都拆了下来,却不想用在今日。
陈家刚刚起步,就绝不敢吃别人一点施舍,
她笑着对赵婆子道“这是五两小珍珠,孔儿都打好了,颜色也漂亮一色,全是新珠子是我们老太太给府上老太太的,虽说东西不贵,却实在是难找这个啊,就拿去给老太太镶一双珍珠鞋儿,明儿新年待客,穿出去也体面不是”
赵婆子是跟常家从外面来的,如今也是刚见了富贵,便万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拿珍珠往鞋上镶嵌的。
她走的时候真是倒退着再三施礼,原有的几分傲气丁点儿都不敢露了。
等她们走了,七茜儿返回院子却看到老太太背好喜鹊要走。
这次好稀罕老太太竟然是两手空空的就肯走了
七茜儿便站在门口笑着逗她“呦咱们老太太这次不占了”
老太太大怒,满面肉疼的回头骂道“我,我占个屁我,我给不起回礼这都是什么人啊,给咱一点儿,粘回去那么老些还,还是不要走这门贵亲的好她给我一粒米我倒要给三粒回去,我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