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跟着,心里真是艳羡不已,不说旁个,只说陈家这铁锅,人有沐浴的大锅,有制饭的套锅,现下染个布,人家还有专门的锅。

    羡慕不来的。

    进了正房东边,七茜儿把明火塞入灶坑,又添了几根松油柴,片刻灶下噼啪作响,满屋就松香味儿,这家便缓缓烘了起来。

    便是有几屋子干柴也没得奢侈到一起烧两间炕的。

    黄氏就站在东屋,看着人家窗户上贴的双层宣纸就又羡慕了。

    大冬日,谁不想看点明,可是家里的纸张都是给状元写字儿的,如此,她们的窗户便横着板子,边缘拿破布塞的严严实实挡风。

    七茜儿看她羡慕,就去里屋取了十几张宣纸出来给她“婶子们日日针线,没得把眼睛糊坏了,拿去贴窗户借个明儿。”

    黄氏怎么也不收,还笑着说“不要,不要要面糊呢,家里现下就是好,也不敢糟蹋粮食啊。”

    七茜儿听的心怪疼的,便又去里屋给她拿了两片榆树皮。

    黄氏接了树皮,就佩服死了,她坐在炕边夸奖“小安人真是会过,这样啥都预备着呢。”

    七茜儿坐了锅烧了水,这才坐稳了陪她说话“你们早晚也能捋顺了,这不是前面也捎东西了,往后婶子的日子差不了的。”

    黄氏拖过七茜儿的针线簸箩,从里面翻出活计帮忙,一边缝鞋梆子一边笑着说“嗨,我挺知足,也没啥求的,亏我婆婆能维护住我们,那外面的这些年都死多少冲这我都要孝顺她的,至于旁的,呵不想的。”

    七茜儿点头赞许“也是,想多了难受婶子跟老太太去燕京了”

    黄氏眼睛一亮“可不周承宗他们不是往家捎了东西么,加上家里还存着从前织的那些布,我婆婆就说去燕京看看,卖了布再买点东西好过冬。”

    七茜儿手里依旧收拾的是老太太的破布头,她也手脚麻利的打布辫子,还在意不在意的问“那你们去路上可稳当”

    黄氏手里利落的走线,也不看针,却半个针眼都不走错,她就瞧着七茜儿道“就说是呢那人咱都见过,吓死人了都开始我们也不敢去,还是我婆母拿着东西去官道想淘换,这才知道的。人庆丰这边的难民,早都去燕京那边奔营生了。”

    七茜儿手瞬间停了下来,有些惊讶的问她“那可是几万难民呢”

    黄氏闻言就笑,她这次真是涨了见识的,就说“几万人几十万人燕京城都能吞的下哎我跟您说,真的那地方啊,可大了那城门可高了”

    她努力扬起脖子表示了一下“城门要这样看,才能看到顶,给我们吓的,看到城门老爷都不敢说话,还是我婆婆能,人家就啥也不怕,一个脑袋使了三个大钱就进去了。”

    七茜儿没吭气,笑笑低头忙活,却眼内全是震惊。

    她都预备好了几千斤的榆树皮了,就想着这几天好磨成榆皮粉,再掺一分粗面好做成榆皮面。等雪大了,再悄悄去接济难民,好给她安儿好积攒点福报。

    按照黄氏这个意思那些难民竟不用冻死了都去燕京了燕京不是明春靠着皇爷四郡的老家底儿,才能逐渐逐渐暖和起来么

    黄氏还在那边唠叨呢“小安人,你可不知道呢不说燕京一城,人周围还有好几个县,都是富县那城里铺面大部分都开了,跑堂的伙计都雇不上。

    给我们带路那劳力大哥说了,现下虽流通不好,可是出力的活计都找不上人,燕京城里的跑商都要出门去收货,还顾不上行脚,您知道么”

    她满面知足的跟七茜儿笑“我家那不是有些布,还有些纱么”

    七茜儿闻言就笑她“呦,你家还有这好东西呢”

    黄氏脸上一红“恩,有呢我们老太太会成,这一路一直就说,总有一日会稳当,我们多吃些苦,靠着这些布帛,也能重新撑起家来,您看,还真给我们老太太说对了。”

    七茜儿想想老陶太太那人,倒点点头说“你们家老太太那脑子活泛。”

    老话说的,饿上三天,人生歹心。靠上三月,人生歹意。

    一群婆娘逃命路上颠簸,能活下来的都不简单,陶太太人家是见的多,就养出个算计心。

    自己家老太太倒好,就养出一个大嗓门,吃的都是闷头亏。

    自己也曾羡慕人家九曲十八弯的拐弯心眼子,可半生之后,她也悟出了自己的道了,就养一口坦荡率真之气,世上一切坚城可摧

    如此便谁也不怪,谁也不嗔,做好自己的营生不亏旁人,那旁人若来招惹

    那就踩死它

    像那廖太监,遇到啥事儿,俱都是一下小嘎嘣

    黄氏不知道七茜儿在那想嘎嘣谁呢,她就是得意,继续炫耀着说“我们那天一进城,旁人一看我们有半车布,便呼啦就围上来了小安人不知,从前我们那种布,没色的卖三百文都勉强,现下燕京那边三贯一匹,还不是我们出的价儿,是一堆铺子掌柜围着哀求给的价码儿。”

    七茜儿就笑她“那你家发财了”

    黄氏眼睛亮亮,满是憧憬的道“还,还成的我家现在也有灯油了”说完这妇人美滋滋的放下一个鞋梆子,又拿起厚厚的鞋垫子,使了锥子就是一戳“以后夜里也能点灯做营生了。”

    七茜儿放下自己的布绳,出门给她盛一碗水,又添了一点盐味。

    黄氏端起来喝,放下碗道谢说“小安人家水都是香的。”

    七茜儿就笑“那你常来喝”

    “哎一准儿来。”

    说完她埋头用力干活,半天没听到七茜儿说话,抬头却看到小安人在看着窗外想心事儿。

    贵重人,想的事情肯定重要,她就没敢打搅。

    却不知,七茜儿想的问题可大了去了。怎么今年冬天真不必死人了么

    七茜儿却不知道,一切的因,是由六个字开始的

    雪片慢慢加大,黄氏手脚麻利的给纳了半个鞋底,七茜儿本想留她吃饭,却听到家门外孟万全在喊人呢。

    如此,黄氏就告辞,抱着黑酱离开,等她走远了,孟万全才在家门口对七茜儿说“小嫂子,你赶紧去那边看看吧,陈四牛回来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几步又回头嘱咐“小嫂子照顾好老太太就成,旁的你不用管的。”

    七茜儿给他福礼说知道了。

    话说,那陈四牛交了差事,收拾好自己这些年的积攒,怀揣荐书解脱般往家奔。

    千里奔波,进家就遇雪。

    到庄子又到处打听,半天儿陈四牛才知道家在哪儿。他赶车回家,好不容易敲开门,乔氏便哭着跑出来,坐在门口就开嚎。

    这边没有左邻右舍,七茜儿那边在巷子口就没听到。

    风雪当中,这陈四牛就在家门口听了一本乔氏的怨恨账目。

    老太太给臭头娶了个混世魔王,偏偏这俩人被朝廷封赏了,最可气的是,没她的份儿

    老太太跟七茜儿帮衬了所有的人,就丢下乔氏跟喜鹊不闻不问

    乔氏是个精怪,没人管也有自己的法子,她赶着车,拉着家私带着喜鹊,就搬到了老太太隔壁差不离的院子住。

    亲卫巷子是个通巷,一条巷子十户。

    而它的巷子顶是个丁字口,老太太住的那套院子,大门对着亲卫巷,可这套房却跟亲卫巷不是一条巷子的,人家是单排巷,一排七户,老太太住的这个在中间院儿,是最好的一套院。

    乔氏现在看到四牛,立刻就想跟老太太住在一起,她嚎给老太太听,示意那边,您那顶门儿子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出来

    可老太太始终没开门。

    陈四牛站在雪里傻乎乎的听着,乔氏竟然跟老太太分开住了老太太竟然给臭头找了个媳妇儿老太太管了全庄子的外人,竟然不许乔氏进她的门这这是败露了,必是败露了

    陈四牛万念俱灰,忽然想死。

    七茜儿提着食盒,披着羊羔皮的斗篷,不紧不慢的去巷子尾。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便看到乔氏一人扯着牲口,嘴里喊着“灰灰灰灰儿”正指挥着一架大骡车往她的院子里倒车。

    看到七茜儿过来,乔氏便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还吐了一口吐沫。

    啧

    七茜儿没客气,放下食盒,低头握了几把雪,团成个实在的雪团,对着乔氏便打了过去。

    她什么手劲,乔氏仰天摔倒,便又嚎了起来。

    “打死人了晚辈打长辈了”

    “啧”

    七茜儿拍拍手,不紧不慢的提起食盒,语气带着一股子狠叨叨的劲儿说“可闭嘴吧,这么大的声儿,你个妾看到没,在意你早就出来了”

    乔氏爬起来,跺跺脚,就走到老太太门口运气,刚要嚎一声大的,就听到她身后那鬼不紧不慢的说

    “还钱”

    乔氏刹那冰冻,好半天,她抹下脸,吸吸鼻子,也不敢吐吐沫了,就没事儿人一样说“啊,喜鹊哭了”

    说完她就跑了。

    七茜儿也吸吸鼻子“啧”

    老太太院子门没关,七茜儿就推门进去,进了正屋便听到老太太好像在打耳光子

    啪啪的

    七茜儿看看门口,便慢慢伸手把门帘掰开一条缝,却看到老太太打的是自己的脸。

    她迅速放下帘子,站在原地无奈,无声的叹息了一下。

    老太太左右打的自己面目涨红,她哭着对地下跪着的陈四牛说“我有罪我造孽我没教好你我活该遭报应啊

    可是我记得,生你出来的时候,你也长的是人脸啊,怎么出去一遭儿,你怎么就长了狼心了”

    轻轻吐下舌头,七茜儿倒退的来到门口大声说“奶我给您送饭来了。”

    屋内哭声顿止,老太太好半天才说“茜儿啊,你把饭放院里,回吧我跟你四叔说点事儿”

    “哎知道了”

    七茜儿把东西放在院里,转身离开了这里。

    亲卫巷的三车路安安静静,七茜儿看着自己的脚印,听着脚下的咯吱声,慢慢往家挪动。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耳后一阵风声,背对着她一伸手,却抓到一个雪团儿,不,半个雪团儿

    隔壁的山墙缓缓探出一个脑袋,成师娘一脸锅灰,蓬头垢面的举着个饭勺对她笑“那小丫头,你,那你会做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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