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琢精美的鹿鹤延年的青砖影壁墙。

    这青砖影壁极考究,中间鹿鹤活灵活现,上方牡丹花芯雕了“礼仪仁智信孝”的字儿。

    老太太左右看看,还跺跺脚下的青石铺垫的方砖道“妮,还是你眼光好,甭说,这里面倒是实在,比那边不差什么,我,我上回来没看清楚,夜里就攀墙头进他们屋看了一下,嘿来晚了,那是啥也没有了啊”

    许是认命了,也愿意相信七茜儿,这老太太就真把这家当成自己的屋子四处查看起来,一边看,她还一边夸赞。

    可不是好么,从前安儿打这里路过的时候还跟她说过呢,娘,这家多好啊,咱家要这样就好了,他家有井,您担水都不用看四奶奶脸色了。

    七茜儿眼眶一酸,恩,她又憋住了。

    再不能哭,哭有什么用呢。

    办正事吧,老太太她们现在都抢大宅院住,等到过段时日,第二批第三批那些家眷被送过来,她们这样的人便被一层一层驱赶着,最后住到了庄子后面的土屋儿里。

    人家那时候用的是什么理由,对就是僭越,区区校官家眷也敢住四品上官大宅。后来人有了见识才知道,僭越这词儿多用于皇家,跟那些强盗却有什么关系人家就是吓唬你,你还真的畏惧了。

    老太太想找个识字儿的到底有道理。

    她们一群没见识的妇人无人看护,连个家门都不会报,可不就是任由人欺负了。

    老太太转完院子,又攀着院角的水井往里看。再丢快石头听到水声沉重,这才抬头笑着说“水眼儿不小,够吃八辈子的了,妮,你眼光好,这院儿实惠。”

    七茜儿也笑,推门进了这院子正堂,那头的那土屋子她算是不想回了。

    巷尾这院儿是典型燕京式样,正房三间两边各三间儿,进门两扇墙儿,马马虎虎左右一边是柴禾垛子的地儿,一边是牲口棚子的地儿。

    最招人稀罕的是,这院还有个三分地的后院儿,以后能种菜。

    进了正堂七茜儿左右看,这就如老太太说的真真是啥也没有了,就有个夯实的石磨滚子横在东屋门口,也不知道想阻挡谁,到底谁也没有挡住,这东屋的大门都被人抱走了。

    心里没多想,七茜儿就学着老太太的样,对那石磙子就是一脚,也没出啥力气,就看那滚子咕噜噜的就滚了出去,咕咚一声又上了东墙。

    七茜儿吓的一哆嗦,都惊呆了。

    老太太就在院里喊“咋啦”

    七茜儿惊讶的看着自己的脚,觉着不对,属实不对了,出大事儿了啊

    这两天她在霍家庄就觉着自己身上不对,她之前年老,腰腿都酥疼,回来都吓傻了,就觉着年轻人合该这样火气,做啥都利落有力气,可是再有力气,当年的自己也踢不动这东西啊

    这大号的石磙子是健驴拉的。

    听到脚步,七茜儿赶忙稳了稳神儿,对外喊“奶没事儿。”

    喊完,她脚下便凭着感觉又走到了那石磙子面前,上去又是一脚。

    那石磙子忒轻,豆腐般的被她从东屋径直踢到了西屋,又对着西屋墙一声闷撞。

    咕咚

    “咋了咋了”

    老太太颠颠的跑进来,看看七茜儿,七茜儿直愣愣的看着西屋墙头,她指指那边磕磕巴巴的说到“那,那头,滚子从炕沿掉下来了,吓,吓我一跳”

    老太太过去瞧了一下,看到墙皮都碰下一块,好在这屋是糯米汁水弥缝儿的青砖瓦房,那墙上就有个白印子。

    老太太就嘀咕道“谁这么缺德遭报应玩意儿,把个石磙子放炕上做啥这有啥好怕的你跟这呆着,我把你铺盖拿回来。”

    老太太说完想出去,又想起她上回进来,石磙子在门口来着啊这又是那个遭雷劈的来过了

    老太太说完出去了,就留下七茜儿站在当地,白着一张脸傻了半天儿,她想不明白,恩就不想了。

    到了这会子,她才收神四处打量,见这正堂空空一个大屋,左右两个没了铁锅的灶坑依着东西房的火墙。

    这家人讲究,舍得用两个大灶。

    那东西房麻纸糊的棚顶可怜巴巴的耷拉着。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还在屋子角添了两坨粑粑,看粑粑那样已经不新鲜了,就黑漆漆的在角落恶心人。

    这人也缺德,糟蹋人家屋子不说,还在当地烧了一堆火灰,想是见没了东西,就把人搬不走的家具当劈柴烧了。

    啧,真是啥也没有啊。

    七茜儿搜罗了一圈儿,最后瞧到东屋炕上好歹给剩了一床桐油抹的竹炕席,她这才露了一点笑模样。

    这炕席可是稀罕物,是讲究人家才有的席子。

    从前往后,这种的想要一床少说得花上二三两的意思,要提前到城里找篾匠提前俩月定,待竹席做好了还要送到纸扇家,铺上几幅缝好的粗布粘好,再往粗布上反复上桐油,晾晒一夏才成一铺席子。

    七茜儿走过去蹭了一下厚灰,又翻开席子见下面没有毛毡垫儿,便惦记起来。

    想着往后孩儿在床上来回滚爬,这炕下生冷好歹她得整点上好的毛毡铺上恩,必须顶顶好的,她有钱儿了。

    等到巡查完大炕,她又捡起一块碎砖对着炕边一顿敲打,一直敲到边缘的地面位置发出不一样的空洞声,七茜儿脸上便彻底露了笑。

    她们这边的传统,家里有点值钱的,就都藏在大炕附近。

    七茜儿跟这边四处搜罗,老太太打院外拖着她的大筐子就进了屋,见她傻忙着,就笑兹兹的说

    “妮这屋子,这地儿不错,明儿你也带我四处看看,看谁家还有讲究的床,咱就搬回来,你甭担心搬不动,我是那边营儿里孟万全他干奶,你臭头跟他摆过香案,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咱有的是人手你就只管帮着奶把握把握,有你哥哥们能住的地儿,咱就多占几个院儿,以后也省的给他们盖了。”

    多好啊,白给的屋子,这下子娶媳妇聘礼有了,祖业房有了,还能给丁香补一院儿嫁妆屋子。

    七茜儿接了筐子颠颠,脸上表情便有些古怪。

    老太太看她不对劲儿,就问“咋你不愿意”

    七茜儿扶她坐下道“怎么会却不知道哥哥们如今在哪儿任职,身上吃的是哪几品的米粮我知道了才好帮他们选。”

    老太太哪懂这个,她想了半天儿才不确定说“好像是,是校尉的将军呗。”

    怪心虚的。

    七茜儿眨巴下眼“校尉啊,校尉也是好几级呢,昭武振武宣节仁勇不知道是这几个字儿的那个您仔细想想,还有,我咱家那位是哪一等的校尉”

    这又是男人话,大大的男人话。

    老太太眼睛透亮,稀罕的拉住七茜儿的手笑眯眯的说“好孩子,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啊,这话说的我竟是一句没懂。”

    七茜儿心肝都在抖动,不习惯的,她对老太太的巴结有些受不住。

    老太太很光棍的摊手“我哪知道那么多,只听他们说,是灶屋果子的,对,就是果子去岁好像就是个果子了我当初听了还纳闷呢,你说将军就将军呗,咋是个果子将军呢果子这就不吉利了,那还不谁都能啃一口是吧”

    老太太边说边摩挲着七茜儿的手,受苦人拉着受苦人,她倒也没有觉着七茜儿手粗糙。

    七茜儿没有享受过这个,便别扭的抽出手,抬头看窗户纸完整,她就攀爬过去,撑起窗户换气儿。

    边换边问老太太“照您说,那就是个果敢校尉,那也是从前的称呼,往后新朝也不知道叫不叫果敢了,恩若是果敢,那,好歹七品了可这七品吧,还真上不得京。”

    老太太面色又惊又喜“呦,果子是七品啊,就七品呢”

    “恩,七品,少说也得七品。”

    “那还不大啊”老太太夸张的摆开手“你这丫头话大的没边儿,从前镇上的老爷才多大点儿,那威风的,出门就是小轿,那老爷脚底都白生生的不沾土腥气儿呢我可知道,那就是个九品,戴恁高帽子,你爷回回见了都吓得回回见了都给磕头啧老霍家男人就这个球样儿,没骨头的玩意儿,给旁人磕头还回来跟我显摆,啧我都不惜的说他们。”

    七茜儿没法接她这话,只好笑笑说 “人九品也是入品了,拿官家的米粮,您可不敢小看了人家,人一月拿朝廷三贯五百钱儿,除这个一年人家还吃朝廷一百八十七升四斗粮呢。”

    老太太闻言都疯了“多少”

    七茜儿只好又把那话说了遍。

    老太太嘴唇抽了下,这才掰着指头算了起来“这你爷说过,先祖那会子一头牛卖过三贯,那后来朝廷精穷了牛到贵了,从家里出来那会子卖到十五贯。

    他八辈儿爷爷的这镇上老爷祖上是和尚吧念累世经文才给这代攒这么大的福分一年朝廷就白给他三头大耕牛”

    见七茜儿点头,她便更嫉妒起来,好不恼怒的说“你家臭头从前去镇子就想吃个油糍,那一个才一枚大钱儿,他爹都舍不得给他买,好么人镇上的老爷一月吃三千个,也不怕撑死他怪不得这朝廷精穷了呢,活该他们败家”

    她说完眼珠子一转就越发好奇起来,跪着爬到七茜儿身边,将脸俯了好低的问“那,丫头,你家臭头还有他哥哥叔叔都是果子了,咱七品拿多少啊”

    七茜儿停了收拾,坐起来回忆“七品啊,我也是听他们一说过,从前不能与现在新朝比,不过我想着新皇爷登基,正是重用的时候,便只能给多了,上面不敢给少了啊。”

    老太太拉她坐好,眼巴巴的让她赶紧说“你就说从前寒酸的时候,咱不说现在富裕的时候。”

    七茜儿坐下认真想了想道“军中的七品拿的叫军俸,自古便没有人文官多。”

    “这缺德的杀才,掉脑袋的没有扒拉字儿的多那,你就说你那军的封儿”

    “恩,军俸这一般的有五等,咱就给他们都打个中等,果子校尉比军士那些大,咱就最少算也该月入二十贯上下,粮三石至上,除这个若跟着的主将手头宽泛儿,还该有酱菜钱儿,春冬衣裳钱儿,置办甲胄钱儿,一年到头遇到寒食,冬至,端午这些节气还应有特支钱儿,七品中上等,也能拿个二三十贯特支,除这个,遇春还该给细绢,这个少说得有两匹,冬日还有柴薪,这个也能拿八贯左右”

    七茜儿坐在那边划拉账目,她越说,老太太面孔越白,等到后来老太太也不听了,就蹭蹭趴下炕,下了地套上鞋儿就往外冲。

    七茜儿愕然,趴窗户上就问“奶,你哪儿去”

    老太太站在院儿里,气的浑身颤抖,她白着脸,嘴巴颤抖的说“我,我去跟那个遭雷劈的拼命去我不想活了一天都不想多活了没法活了我冤屈啊”

    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手抖的指着远处说“前头你家臭头的,他哥哥们的,还有四牛的说是都捎给她了,我,我就见点粮食还有几贯钱儿了,甭说酱菜绢儿了,我干柴都没多见一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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