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十不顾碎石断松不断自头顶砸下,一个移花接木, 将所有积雪腾空而起, 眨眼移到了南侧悬崖。
    天地依然在震颤, 碎石依然在砸落,而这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栖烑,正趴在那冰棺之上,妖气翻腾,形容癫狂。
    弦十被那妖气冲撞得东倒西歪,根本无法靠近, 只得高喊着。
    “栖烑快停下栖烑”
    栖烑恍若未闻, 青衣猎猎, 长发翻飞,眼瞳血光滚滚,腮帮咬得死紧,弦十忽然惊觉不对
    这样子难不成是太过激进走火入魔
    栖烑修行十分贪婪, 恨不得一日成仙,这可是犯了修行大忌,弦十早有担忧,没想到还真应了他的乌鸦嘴。
    弦十顾不得多想, 赶紧祭出了栖烑当年赠他的护灵法器。
    法器晕着白芒横飞过去, 呼地钻入栖烑后心。
    栖烑浑身一震,气势瞬间减弱不少,弦十趁机靠近,不管三七二十一, 攒足所有灵气猛地掐出绝技万物复苏
    法器压制心魔,万物复苏则复苏栖烑真正的意识。
    过程有些艰难,山摇地动的,弦十被砸得头破血流,脸也破了相,他顾不得掐什么防御诀,专心地复苏着栖烑。
    咔嚓一声碎裂响,护灵法器裂成数块飞出栖烑灵体,弦十也震出内伤,接连呕出几口老血。
    别人吐血战损美,他吐血差点呛死,咳得肺都快出来了。
    好在栖烑总算平复下来,身子一软昏厥过去。
    弦十勉强布了个疗伤阵,调息了好半天才缓过那口气,再睁眼,栖烑还昏迷着,惨白的小脸颇为凄惨。
    栖烑是妖修,弦十是人修,也没法子帮她输送灵力,只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掐回春诀慢慢滋养。
    几个回合下来,弦十突然眉头一跳,猛地低头扒拉开身下的雪堆。
    糟冰棺哪儿去了
    趁着栖烑还没醒,弦十赶紧把她先挪了地儿,掐诀一阵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弦十找到了一块冰棺。
    是的,没错,一块。
    方才山摇地动,冰棺被山石砸得四分五裂,连带里面的尸首也
    弦十不忍卒看,翻遍了所有雪堆废墟找齐了大部分,拼凑了半天勉强拼出了人形,可并不全,左肩连同心口少了一大块。
    弦十叹气,发愁栖烑看到了会不会再疯一次,这次可没了护灵法器帮着镇压,他区区化神根本拦不住合体大能。
    正愁着,一转头,却见栖烑不知何时爬了起来,目光怔怔地盯着他刚拼成的明煊,像是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怎么看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弦十心里打怵,搓了搓手,小心翼翼道“栖烑,这个你也晓得的,人死之后便会进入轮回投胎转世,这死前的尸首不过是个躯壳,就如脱掉的下品法衣,以后再不会穿,没甚用处,实在不必在意。”
    顿了下,见栖烑眼眶渐红,瞳孔隐隐浮出腥色,有了发疯的前兆,弦十赶紧又补充。
    “这都一千多年了,明煊师叔必然早已转世,若是投到寻常人家,如今也转过十几二十世了,若是机缘不错,说不得这会儿正在哪里潜心修行,与其纠结她脱掉的皮囊,不如想想如何寻她的转世”
    这也就是为了哄栖烑,转世那么好找的话,谁还敢轻易结仇不怕死了之后被仇家寻到来生,直接怼得灰飞烟灭
    转世不是不能找,只是难。
    难不说,还得耗费大量修为。
    耗费修为不说,一个不小心被反噬,身死道消都是极有可能的。
    这也是古往今来只在戏折子话本里有痴情人寻转世的段子,实际鲜有人找的因由。
    许是一千多年过去了,栖烑的情绪平复了许多,也许是弦十的话戳到了栖烑的软处,栖烑竟仿佛听进去了,瞪着血丝累列的眸子,爬到拼凑的尸首旁,亲了亲尸首结着冰碴子的脸,趴在尸首胸前一动不动盯着那缺掉一块的心窝。
    “师尊”
    千年来只灌醉酒听栖烑说过那么一句话的弦十猛地瞪大了眼,总觉得下面的话他最好不要听。
    “你的心被徒儿弄丢了”
    “徒儿若找不回来必以死谢罪”
    弦十一口老血梗在喉咙,算是听明白了,敢情他苦口婆心劝说半天,人家一句也没听进去。
    一具躯壳而已,什么丢不丢的还以死谢罪
    这么多年的修炼都白扔了不报仇了
    不等弦十再劝,栖烑突然腾空而起,悬浮数丈之高,周身妖气化作无数流萤,飞速流窜。
    流萤钻入雪堆废墟仔细搜找,比之之前弦十的掀桌找,彷如蝗虫过境,一毫一厘之处都不放过。
    栖烑刚刚经历过做火入魔,身子极度疲累,不过撑了片刻便额角冒汗嘴唇惨白。
    弦十心知劝不住,只能帮她布了个聚气阵,填补些过度损耗的煞气。
    流萤找回了大小不一的碎块,碎得拼都拼不起来那种。
    弦十不忍看她痴傻了似的跪趴在地拼了一次又一次,刚劝了一个字,就被栖烑一个挥手掀飞出去,摔出去数十丈远,砸了个巨坑,半天爬不起来。
    栖烑最终还是没能拼回碎块,碎块有些甩到外围,高温之下已有些腐烂变形,再如何拼也拼不出原来的模样。
    栖烑守着那四分五裂的尸首呆坐了足足十日,突然扛着尸首到了湖边,一把火烧掉,骨灰装入瓷瓶,塞进了她鬓间的木兰花钿。
    弦十一直紧张地守着她,生怕她之前说的以死谢罪成真,栖烑走哪儿他跟哪儿,栖烑刨了他埋的酒坛子他没言语,栖烑摸出骨灰瓶,把骨灰撒进酒坛,混着酒液一同灌进肚子,他除了搓了搓胳膊,也没言语。
    直到栖烑刨出了他所有的酒,骨灰全撒了个干净进了她的肚子,弦十这才摸出芥子空间自己留的一壶桃花酿,坐下陪她一起喝。
    远处崖边大雪漫天,他们头顶却是弯月如钩,没有八月十五月儿圆的意境,却偏偏让人心生感叹。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卿不知”
    弦十依稀记得这是温庭筠的诗,原句是不是如此,有些记不大清,只觉十分应景。
    本以为不过是师徒情深,看了这一千多年,再说是师徒情谊,便是傻子都不会信。
    弦十转头看了眼醉得不省人事的栖烑,明明平日里正眼都不看他一眼,送东西也不是砸就是扔,凶得什么似的,这会子蜷缩成小小一团,睫毛挂着泪,像是被遗弃的小崽子似的,看着实在让人心酸。
    明煊早已转世,你再如何相思入骨,便是疯了癫了成魔了,她也不会知道,何苦来着
    轩辕山千里之外的小镇,一相貌平平的青年书生背着书篓进了客栈。
    小二一甩抹布搭在手臂,热情地过来迎客。
    “公子这是打尖还是住店”
    “可有什么好酒”
    “呦公子可真是来对了地方掌柜的酿得梨花白十里八村都是出了名的,前几日刚好开坛,您来一壶尝尝”
    “有劳小哥。”
    书生又要了半斤牛肉,并未要主食,直接找了个角落坐下,不是饭时候,堂上人不多,只一桌两人吃酒说话。
    小二端了牛肉老酒过来,热情地帮他倒上一杯,看了眼他的书篓。
    “公子可是进京赶考”
    “正是。”
    “那您可小心着点儿,出了城三里地有片夹竹林,今年这花开得特别艳。”
    夹竹桃开花需得大量养分,譬如在树下埋上鸟兽尸首,花开必旺。
    可坊间多是穷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树皮观音土都能往嘴里塞,谁舍得把好端端的肉埋了土
    故而说起夹竹开的艳,人们首先想到的便是树下埋了尸,人尸。
    书生诧异地微微睁大眼。
    “整片夹竹林都开了”
    “可不是怎的那红艳艳一片,瘆人着嘞”
    “红艳该是极美,怎成了瘆人”书生笑呵呵抿了一口酒,“你若不提,我本还想打尖住上一晚,如今看来倒是不必,月下赏花人生一大雅事,尤其是这夹竹桃花,可遇不可求也。”
    这话一出,小二暗暗后悔,早知自己就不多这一嘴了。
    可话已出口,再想挽回来不及了,这书生不住店少赚几个铜板倒是小事,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公子听小的一句劝那林子夜里去不得”
    书生笑道“为何”
    小二压低了嗓门道“公子有所不知,往年这林子从来不开花的,这突然开了这么多,镇上的人就有些怕,恰巧这半年失踪了不少人,一直都没有寻到,前些日子衙门的专门过去林子刨坑,你猜怎么着刨出了一百多具尸首”
    书生微挑眉尖,“一百多具”
    “可不是怎的”
    小二看了眼柜台,见掌柜的在打盹没心思搭理他,这才继续安心八卦。
    “那一百多具有的是这半年失踪的,也有的是过路客,据看见的人说全都干巴巴被吸干了血
    府衙专门请了黄亓观的道长过来驱邪,邪没驱成,道长加他那俩徒弟的命全搭里了,到脸儿也不知那林子里到底是出了厉鬼还是什么大妖。
    前个儿我还听人说,这事儿惊动了府台大人,说是要着人去请清平宗的仙长过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林子就在官道边儿上,官府都贴了告示了,千万别夜里打那儿过,白日里也得多找几个同伴赶紧地跑过去,不然”
    小二没说完,可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书生略一沉吟,呵呵笑道“多谢小哥提醒,那”
    小二竖着耳朵听着,就等着他说住店,好问他住天字房还是地字人字
    “那我就赶紧吃完了赶紧去,免得我腿脚不灵快,天黑还赶不到那夹竹林。”
    小二的脸裂了。
    “不是,您不要命啦还是当小的骗您不信您到衙门口看看去,这个真有告示”
    书生笑道“我自然信得过小哥。”
    “那你还去送死”
    书生依然笑呵呵“女子大都喜花,盘踞在夹竹林的必然是个女鬼或女妖,想来必十分美艳,若能风流一晚,岂不又是一桩佳话”
    小二眼如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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