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更喜欢姑苏。

    顾韫章替甄家人安排好了马车,甄家二老爷先扶曲氏进马车厢,然后与顾韫章道“瞧见你没事,我也就安稳了。日后,不管事成还是不成,甄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你要是想回来瞧瞧我们,就回来瞧瞧我们。”

    “嗯。”顾韫章不是一个性子外放的人,他看着面前面容渐老的甄家二老爷,想起当年他赶着一辆马车,从姑苏风尘仆仆的过来,将奄奄一息的他和元初抱上马车的场景,下意识便攥紧了盲杖。

    若有可能,他希望这一切并不会牵连到他们。

    甄家二老爷看着面前不知何时长大成人的顾韫章,心中酸楚。

    当年他刚刚将顾韫章和顾元初从顾家带出来的时候,一个孩子看不见,一个孩子疯疯傻傻,连饭都不晓得吃。

    那时候,他们才堪堪九岁和三岁。他实在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此毒手。

    他散尽家财,为两个孩子治了病。在前往锦霞寺的路上,遇上了蓝家人。后来得知一些真相,他也问过顾韫章。

    少年虽小,但满面恨意,双眸空洞而阴鸷。

    二老爷劝不住,他想,若是他,也定会去做吧。

    “我们要走了,奉丹,你一定要好好的。”

    奉丹

    站在一旁的苏细偏头朝顾韫章看一眼,却没说话。

    坐在马车里的甄秀清突然撩起马车帘子,朝苏细招手。

    苏细神色疑惑地走过去,想着这女人难道还不死心

    “我们都是可怜人,不要爱上他,苏细,你会后悔的。”甄秀清看着苏细,压着声音,“我知道你不信我,若你想知道真相的话,便去锦霞寺寻一个和尚。”

    锦霞寺和尚难不成就是上次来给她瞧病的那个和尚

    苏细还想问,那边甄家二老爷已经与顾韫章话别,正走过来。

    甄秀清立时放下了帘子。

    马车辘辘而去,甄家一行人渐渐行远。

    待甄家人去后,苏细询问顾韫章,“奉丹是你的字”

    “嗯。”顾韫章点头道“当年父亲替我取的,”顿了顿,男人又道“在我父亲最后送来的一封家书中。”

    顾韫章的神色很平静,苏细却明显察觉到顾韫章稍抿起的唇。

    她沉静半刻,然后脸上露出笑来,“这个时节的桂花酒是最好吃的,大郎陪我喝一盅吧。”

    养娘替苏细和顾韫章在书房内摆好了桂花酒和各种下酒小菜。

    苏细掰着月饼,仰头看如弯钩似得月亮,“再过几日便是圆月仲秋了。”小娘子垂下眼帘,眸色顿时黯淡下来,“顾韫章,我想阿娘了,你呢”

    男人端着手里的酒杯,顺着苏细的视线从窗棂处看去。

    秋光素月,无端悲凉。

    “当年父亲差人送来的那封信里除了替我取字,还说了一句话。”

    苏细没有说话,只抬眸盯着他看。

    男人轻缓开口,“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话罢,顾韫章抬手,仰头吃下一杯桂花酒。

    提到父亲,男人的神色不再如此淡然无畏,他双眸微闭,眼睫颤动,咬紧的下颌处能看到紧绷的线条。

    顾韫章像一棵竭力生长的竹子,任凭风吹雨打,巍然不动,可他的身体是空的。

    苏细暗暗蜷起自己置在案上的手,她想起顾韫章在花楼内弹的那首曲子,问,“你在花楼里弹的那首曲子我从未听过,叫什么”

    男人转了转酒杯,又往里添桂花酒,“相思。”

    相思。

    “很好听的相思。”就是太悲了些。

    “是我母亲自己写的,我也只会弹这一首。”

    两人一边吃酒,一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你的字是什么意思”

    “一片丹心奉于忠。

    忠国,忠君,忠民。”

    苏细想,果然不愧是大明战神,居然给一个堪堪才九岁的孩子取这样的字,实在是太重了些。

    一壶桂花酒尽,苏细面颊坨红,神色氤氲,她单手托腮,双眸迷惘地看向顾韫章。

    男人手持酒杯,面色如常,仿佛这壶桂花酒对他没有半丝影响。

    小娘子噘嘴,红润濡湿,像小巧的樱桃。

    “我觉得很不开心。”

    “嗯”顾韫章转着酒杯的手一顿。

    “你,你怎么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呢”苏细气得站起来,因为酒气上涌,所以跌跌撞撞地又坐了回去,甚至撞翻了那个空酒壶。

    酒壶摔在地上碎裂开去,“啪嗒”一声碎片四溅。

    苏细迷迷糊糊地弯腰,“碎了,要捡起来”

    “别捡,当心伤了手。”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包裹住她的手,将人轻轻拉起,按到实木圆凳上。

    苏细乖巧坐在那里,仰头看人。

    小娘子眸色湿润,神色懵懂,身上一袭绯色秋衫,更衬肌肤如玉。

    书房内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酒香,外头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打落了芭蕉青叶,顺着风飘散进来,迷了人眼。

    顾韫章抽身后退一步,面色清冷下来,浑身绷紧,原本探出空壳一角的身体,又迅速蜷缩了回去。

    他转身,走到窗前关窗。身后贴上来一具柔软的身体,抱着他的腰,奶猫儿似得轻轻蹭。

    男人的手按在窗棂上,微微收紧,泛出清晰的苍白指骨。

    “细细,你会后悔的。”

    “不会的。”

    苏细的脑子不是很清醒,她想,她怎么会后悔呢,只要顾韫章不后悔,她才不会后悔呢。

    恍恍惚惚间,苏细听到男人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沉暗哑,“娘子不知道我忍了多久。”

    苏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翌日天晴,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昨日雨夜的濡湿之意。

    男人起身上朝。

    顾韫章站在榻旁,看着蜷缩在绸被之中的小娘子,伸手轻抚过她的额头,然后落下一吻。

    苏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神色懵懂地坐起来,发了半天愣,然后猛地面色涨红。

    她昨天晚上干了什么她干了顾韫章

    小娘子哀嚎着往绸被里躲,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哐哐哐”的敲门声,随后是养娘的大嗓门,“娘子,您起了吗老奴给你烧好了热汤”

    苏细想,养娘这老货定是啥都知道了。

    养娘自然是啥都知道了,毕竟这书房也不隔音,别以为关了那扇窗子就等于关上了她的耳朵。遥想当年西巷,哪家哪户的事逃得过她的耳目。

    苏细蔫蔫的被养娘搀扶进热汤。

    看着养娘那一脸的喜色洋洋,苏细有些无地自容。

    “娘子羞什么,这都是应该的。夫妻之间本就该做这档子事。”说到这里,养娘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抽出一本东西递给苏细,“这可是老奴压箱底的东西,娘子一定要收好。”

    “唉,若非郎君眼盲,老奴一定是会给郎君的,可惜了啊,现下只能娘子您自个儿努力些了。”

    苏细盯着这泛黄的压箱底,默默塞进了热汤里。

    她不想努力了。

    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又睡了半刻,用了午膳,苏细才觉得自个儿的精神劲回来了。

    她趴在窗檐口,看着抱着一盒东西从房廊下走过的顾元初。

    “元初,你拿的是什么”

    顾元初看到神色懒懒的苏细,立时凑上来,神秘兮兮的给她看,“舅母给元初的,叫嫁妆,让元初给相公,元初只给糖果子看。”

    作为元初眼里的糖果子,苏细努力伸着脖子往里看了一眼。里头不止有银票,还有一些水头极高的翡翠玉石。

    小小一盒,说价值千金也不为过,看来这位曲氏是真心疼爱元初的。

    怕元初随意挥霍这盒子嫁妆,比如用它去换一串糖葫芦,苏细便问,“你知道什么是相公吗”

    顾元初得意道“元初知道,相公就是元初喜欢的人。”

    “哦”苏细没想到,这小傻子居然还懂这些。

    “元初喜欢可爱。”顾元初声音清脆,掷地有声,“他给元初买兔子灯,还陪元初抓兔子。”

    苏细点头,隔壁那个三岁娃娃确实不错,她赞同这门亲事。

    “元初去找可爱玩。”顾元初抱着盒子就往外头奔,苏细叮嘱道“看好你的嫁妆”

    小傻子早就跑没影了。

    黑油大门外隔壁的巷子里,邓惜欢双手环胸靠在墙上,那张素来臭得跟鞋底一样的脸微低垂着,在看到路过的糖葫芦小贩时,站直身体道“站住。”

    小贩神色一顿,朝小巷看去。

    只见一神色冷峻的男人腰佩双弯刀,正朝他走过来。

    小贩吓得面色惨白,两股颤颤,“小,小人除了糖葫芦,一无所有啊”

    邓惜欢皱眉,扔给小贩几个铜板,“给我一串糖葫芦。”

    原来是来买糖葫芦的,他还以为是来杀人的呢小贩颤巍巍的将一串糖葫芦递给邓惜欢。

    男人伸手接过,拿在手里,眉头却没松开。

    “这位郎君还有什么事”

    “不够大,要最大的。”

    小贩

    换了一根最大的冰糖葫芦,邓惜欢终于心满意足的回到巷子里,刚刚站定,外头便传来小娘子气喘吁吁的声音。

    “可爱”顾元初蹦蹦跳跳的过来,将手里的盒子递给邓惜欢,“这个给可爱。”

    拿着糖葫芦的邓惜欢眸色一暗,难道这就是那顾韫章隐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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