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停不知道甘四娘经历了什么,没办法解读她的心路历程, 以她紧迫说话的状态, 狡猾阴狠的性格, 顾停知道, 要信她,也不能太信。
    她的话一定有真有假,也一定埋伏着陷阱。可哪句是真, 哪句是假,未知陷阱又在哪里呢
    顾停认真思索。
    青隼是甘四娘情人, 这是真的,一个人眼里的爱意藏不住, 提到青隼名字, 甘四娘所有反应都太不寻常。可惜青隼自杀, 死的太出乎意料也太干脆,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留下,对他自己来说, 任务应该是成功的,可他不知道霍琰一直悄悄跟着他, 对他死亡的猜想并没有朝他希望的方向去想, 而是有了别的反思这一点,甘四娘应该不知道。
    六年前对霍琰来说最痛处顾停觉得,经历那种事,每一点都很痛,可甘四娘说存在一个东西, 只要别人拿它去引,霍琰就一定会跟去,是真的么如果是,这样东西是什么如果不是,那这件事背后藏着什么
    顾停从暗室中走出,雪又开始下了。
    小雪凌空飞舞,随着朔冷北风斜斜一扫,又重重一荡,不怎么大的雪花,硬是随着凛冽风势,飞出了张牙舞爪,唯我独尊的气势,扫的人眼前烦乱,荡的人心里发慌。
    顾停长呼一口气,手抄在袖子里,缓缓走过青石甬道,慢慢行过悠长庑廊,走过偌大王府里一个又一个校场。
    呼喝声越来越近。
    风略大,雪扬洒,校场上的练习并没有停止,打拳的打拳,舞矛的舞矛,耍枪的耍枪,人人都是短打劲装,热血又朝气,仿佛这点风雪不算什么,甚至这王府,这九原城都盛不下他们了,他们就是这么厉害
    自进来这间王府,顾停感觉就特别奇妙,这里的人不,霍琰底下的所有人,包括上辈子,好像总是这样,随时随地都能散发能量,看起来强大又得瑟,也随时随地能拧成一股绳,目标一致,行为一致,就像前方永远都有可以仰望跟随的人,永远都有主心骨。
    顾停突然了悟。
    既然是一个集体,彼此可交付后背,可依托生死,还犹豫什么,不明白就问啊,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找到林教头方向,顾停就走了过去。
    霍玠最先看到他,眼睛里包了一泡泪“停哥哥救我”
    才七岁的崽儿,脏的跟个小花猫似的,脑门上都是汗,衣服看不出原本颜色,小短腿都快抖成筛子了,还要被强令站好,实在惨了点。
    另一边韦烈呼哧呼哧喘着气有样学样“停哥哥救我”
    他正在被林教头追着打,林教头用的不是刀木仓也不是剑戟,武器情形状奇特,像刺又像匕首,更像暗器,特别薄,也特别锋利,稍不注意就可能会擦刮到,以此武器的锋利度,碰一碰就会是重伤。
    嗯,林教头还扔暗器,尖针薄刀毒粉烟丸,身上好像带着个移动武器库,逮到什么就朝韦烈扔什么。
    韦烈上蹿下跳,躲的很狼狈,他速度够快,也不是反应不过来,可他性子直,打法也直,受不了那么多心眼,总是会漏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朝顾停求救时,他刚刚来了个一点都不优雅的滚地爬,避过险而又险的一刀,也很可怜。
    顾停
    好像机会有点不大合适,要不还是稍后再问吧。
    他转身就走。
    霍玠
    韦烈
    停哥哥不要啊停哥哥你不管我们了么
    “顾公子稍等,教育两个小崽子而已,马上就好。”林教头看出顾停是来找他的,扬声留人。
    也就是这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把韦烈打趴下“以为当兵的都心眼直,不会用暗器你既要做前锋将,第一个与敌军正面交锋,就该知道别人为了开出好局面,打出士气,什么贱招不会使毒烟毒针暗器,你现在不练熟了,回头阵前去送死么”他还扬手叫了一个小兵,“再放箭,连排,让他躲”
    又看向霍玠“腿站直正是熬根骨的时候,疼也得给我挺住哭了啊行,你可以站着哭,不许动,站桩时间不足罚时加倍”
    霍玠抖着腿,兜着泪,一脸生无可恋,韦烈生怕多说一句话暗器加倍,也蔫蔫转了脸,别说朝顾停求救了,看他一眼都不敢。
    林教头走过来,扯了方帕子擦脸“我这校场,一般心太软的不准来。”
    顾停立刻明白了,所以太王妃蔺氏和小姐姐霍玥基本不在旁边出现
    怜悯又抱歉的看了校场上的人一眼,他随着林教头引领,走向一方小亭。见四外安全,他直接道“我刚刚见了甘四娘,她说了一些东西。”
    “说了”林教头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也是时候了。”
    所以并不是没有用刑,只是这用刑的方法比较特殊
    顾停想了想甘四娘当时的样子,心有所悟,缓声把前后经历,甘四娘所言全部跟林教头说了一遍,林教头摸着下巴,眉梢当即就挑起来了“东西”
    顾停点了点头“王叔当年有没有什么留下什么东西,比较重要,意义比较特殊”
    林教头“有。我们武人,安身立命之物无非两样,第一是马,第二是兵器。比起骏马,王叔更喜欢他的兵器,那是一把长刀,是当年老王爷特意寻名匠为他定制,贴合他的身高臂长,比一般的刀要长,要重,王叔很喜欢,恨不得夜夜抱着睡。据说成亲当晚,洞房过后仍然太兴奋,王叔激动的在外头擦了一夜刀,新娘子徐氏差点以为他外头有花活儿,险些不等回门就合离。”
    “两口子第一次吵架也是,为了要不要把刀放在床头。这刀比一般的长,硬,不好配刀鞘,配了也总坏,王叔又懒的给它缠布,一直以来都是随手放在床头,万一有险拿起来也方便。刀太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自己,王叔倒是习惯了,哪天迷糊醒来伸个懒腰不小心手被割伤也没事,可他受得了,新娘子受不了”
    林教头想起往事笑了“那把刀别说我们,连当时还是世子的王爷都不能随便摸。老王爷忙,世子很多时间都是跟王叔在一起,两个人感情最要好,可比起那把刀,世子还得往后靠,非得表现特别好,进步特别大,或者立了什么大功才被允许摸一摸。别说徐氏,王爷小时候跟这把刀仇都大着呢。”
    “可多年后,最宝贝那把刀的就是徐氏,她想把这把刀保养的好好的,他的丈夫也就会好好的。最看重那把刀的是王爷,只要刀在,王叔就在,从不曾远离。”
    短短一席话,顾停似乎能从脑海中勾勒出王叔的形象,一定是个勇武洒脱,不拘小节,偶尔还有点憨直的人。他和夫人一定过的很幸福。可惜六年前那场战役,夫妻一同遇难,连孩子都没保住。
    “所以这把刀”
    “六年前丢了。”
    林教头别开脸,看着亭外茫茫雪色“当时那场战役太惨,我们中了圈套,北狄兵力太多,王叔带着亲兵战至最后一刻,尸首都不全,王爷赶上亲自替他收殓,可那刀,却再也找不着了。”
    顾停“后来也没有寻到”
    林教头摇头“没有。”
    “那有没有可能被北狄人拿了去”顾停想到这个可能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林教头看着他,眉头皱起“我不想说谎,确是有此可能。”
    顾停“若北狄阵前以此刀为诱”
    林教头眯眼“我即刻派人给王爷送消息”
    打了个响指招人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一遍,见人立刻去了,林教头这才转身,朝顾停拱手“多谢顾公子,这一点真的很重要。”
    顾停赶紧摆手“我也没想到青隼竟然和甘四娘有私情,只是运气不错刚好撞上罢了,不过有如此运气,定然天佑镇北王,此战必胜”
    林教头也对此深信不疑“我王,不会输”
    顾停在心里祈祷,一定要赶上这个小兵一定能赶上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小兵跑的飞快,按照记号一路辗转寻到新的战场营地,腿都跑细了,还是没找到人,抓一个伤兵的营的问“怎么回事王爷呢”
    “追敌去了。”
    “可这已经是我找到的第五座伤兵营了,按照规律,不应该停下休整么”
    “那北狄四皇子好像给王爷看了一样东西,王爷就没停住脚。”
    “什么东西”
    “离得太远看不清,好像是兵器”
    传话小兵急的不行,问清楚往哪个方向走了,水都没顾上喝,翻身上马继续追。
    距他五里之外,半坡高处,北狄四皇子赤昊正在拿着黑冷长刀把玩“跟上来了”
    心腹亲卫笑了“您都拿出这件宝贝了,霍琰怎敢不跟霍光当年死的那么惨,尸体都不全,拼上去下葬的不定是谁的胳膊腿呢,唯有这刀,可是实打实用了几十年的”
    赤昊垂眼,唇角斜斜勾起“既然这么有缘,不如就死在这里吧”
    中军将樊大川跟着霍琰就在坡下,目光忠直而坚定“王爷放心,王叔的东西,我拼了命也要追回来”
    比起樊大川的坚定,霍琰眼梢微微眯起,似有些漫不经心的环视四周“嗯。”
    与此同时,尤大春这边接连收到坏消息,攻城失败,镇北王家人没抓着,张归还被俘了虽然张归忠心张夺,定会揽事上身不牵连别人,可镇北军岂是那么好忽悠的万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查到他头上怎么办你张归办事不力也就算了,还牵连到了我的人道安然病了,一屋子人全都病了,以后的事可怎么办
    还有顾停
    真是好一个男宠明明就是霍琰的人,竟然敢编瞎话玩我
    正阴着眼满屋子转圈想办法,突然有人来报,说霍琰追着北狄四皇子跑了,没管后面的兵,为的是一把刀
    来了
    尤大春当即两眼发亮,该你不是牛着呢么不是打仗从无败绩还抢老子的粮,看你这回怎么死
    眼珠飞快转动,他心里一个主意接一个主意的冒,镇北王已经入瓮,早死晚死早晚都要死,老子寻不到他报仇,还治不了你个小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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