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走了所有人,让他们过会儿再来并提出不同的解决办法。等所有人走之后,方征实在控制不住,眼前一黑任由自己载道在大厅的沙盘图旁边。大热的六月,他浑身冒汗,眼皮又重又涩,四肢就像灌了铅。
    他又低头呕出两块黑血。从前只在晚上发作的症状,白天也开始出现了。现在是大中午,然而他竟宛如在深夜里感受到的寒倦。方征又生气又虚弱。他靠在梁柱上,迫切想要抓住什么来支撑自己。
    方征身体十分寒冷,但那寒冷深处又燃烧着一把火,就像是当初在奇肱族山谷里感受到的煎熬般。他想念子锋。回味着数次交锋时的纠结与甘甜。子锋让他养成了不好的习惯。他想起当时曾经日夜照顾重伤濒危的子锋,只要一闭上眼睛铺天盖地都是那时候的味道。草香、血香和浸泡着许多药材的木桶浴水香,都化作他眼前交织的斑斓。
    不过,他更想揪住子锋打一顿,矛盾心态交织,令他愈发里外煎熬。
    “茶”方征嗓音沙哑地喊着,门口卫兵会进来照顾他。“茶”这种东西,巴甸境内早有群众发现,给牛羊吃了这种草后它们会躁动,人却并不习惯这种苦涩的东西。是方征采来后教他们晒制冲泡,把这种提神饮品推广开来。
    一杯热茶递到方征嘴边,没等方征接过去,就着手就喂到了他的嘴里。方征头晕眼花的也没看清楚。润着干涩的嗓子时忽然全身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从背后抱着他,另一只手环过身前给方征喂茶水。
    “这种汤一点都不甜。”低沉热意的声音贴在方征耳边,“没有征哥哥的水甜。”
    朗朗乾坤白日,方征听得眼前一黑,他艰难地转过身,就着不多的力气“砰”地一拳砸在背后那人身上。背后拥他入怀的不是子锋又是谁呢子锋挑眉任由方征的拳落在身上,没躲也没退,反而上前一步,把方征就着那进攻的姿态,紧紧地搂住。
    方征本来就胸闷气短,眼前发昏,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吼道“你滚开”
    “然后呢”征哥哥还想做什么”子锋眼瞳殷红,带着一抹笑意,抓住方征冒虚汗的手按在自己胸膛的疤痕上,“这里再捅一刀别的地方也可以试试,只要征哥哥开心就好。”
    “小锋,这世上如果唯一有谁想让你活下来。”方征艰难地喘息,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你知道那个人是我。”
    “我当然知道。”子锋轻柔地开始替方征按压背部,他手中动作所到之处,方征身体的寒意逐渐缓解,一股股热流重新使他恢复力气,眼睛变得清明,看见子锋血红的瞳孔中,认真地倒影着他的模样,“征哥哥对我最好。”
    “所以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方征稍微能喘着气说话,露出绝望的表情,“让我这么半死不活,虚弱难受吗”
    子锋一只手勒住方征不让他挣动,另一只手替方征按摩,让他血流重新活络,“所以我来帮征哥哥缓解了,有没有好受些”
    “我要另一种解决方式。”方征咬牙切齿道,“我绝不,绝不要给你生。”
    子锋摇着头,手划过方征的脸颊,“征哥哥,你以为把肚子或者胸腔的什么脏器打开,就会找到类似你们人类的胎儿,然后把它拔出来完事吗血种不是这样孕育的。”子锋痴迷又怜爱地看着方征,“在你的血液里,每一滴都有那是我和你的血种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我舍不得。虽然不得不暂时让你难受一段时间。你们人类当母亲的,也都很辛苦真好,我第一次要了你的时候,就想让征哥哥给我生孩子了。”
    方征听得费解又毛骨悚然,什么叫每一滴血里都有这个年代有没有输血技术,他可以全部换掉吗为什么他是个男的也能还是说孕育血种的规则和人类不太一样然而来不及细想这些问题,方征已经逐渐恢复知觉的四肢,就感觉到身体另一种酥麻从脊柱上升。
    “征哥哥,你的在说想我。”
    梁柱上有大匹垂下来的彩色丝布,是蚕坊的女人们编织来装饰首领会议场所的。它们垂落在方征掀开的衣襟上,随风微微浮动。
    纱帘里传来了寥寥几声沉闷的躯干械斗声,撕拉一声,帘布大块被扯烂飘落在地。雪白色的蚕丝布匹挤在一起,被反复压平,继而被浸湿。
    空荡荡的房梁下方,歪倒着一张桦树枝干制成的椅,桌腿已经被卸下来了,一段系着帘布,而帘布被拧成绳状的末端,系在两只手腕上。
    “我还是能让你愉悦成这样子,征哥哥”
    “待会我的职官们会回来现在大白天,你又把我的卫兵打昏了很多人都在附近”方征气得口不择言。
    “也对,我倒是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知道征哥哥是我的,可是你这到处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我到底会杀多少人,我也不知道。”子锋低笑着,把方征抱了起来,往后门连通方征房屋的通道走去。
    从会议场所走到方征自己搭建的火山灰屋子,需要经过一条风雨回廊,本来平时也有卫兵在巡逻。可是方征被抱过去的时候,发现他们早就被子锋弄昏,东倒西歪地敞在路边。
    “你不能这样”这是最令方征寒心的变化所在,“你不能动不动打昏人杀人如果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那么当初屺兮要杀你就没有错”
    “征哥哥,人杀蚂蚁有错吗”子锋挑眉道。
    “我也是蚂蚁”方征咆哮道,“人和蚂蚁做你不恶心吗”、
    “这就是最奇怪的了。”子锋玩味道,“我竟然还是想和你生孩子。着迷又费解。看来,我也有没变的地方。”
    方征动弹不得,眼眶裂出几丝血红。子锋踹开方征房间门,把方征扔在床上,又重新关好门窗,居高临下地瞧着方征被绑缚四肢躺在床上的样子。方征也回瞪着,内心在痛苦颤抖。
    不,你还是变了。你不是那个肯为我九死不悔的小锋,你不愿听我的话,不愿尊重我,只把我当做满足的东西。你无视我的痛苦和拒绝,强迫于我。而你知道我无法抗拒。因为我的心中,仍然保留着对你的温情回忆,想要拯救你。当初你顺水推舟地让我来到祖姜,自戕以拔除牵心虫,也是看准了我绝不会丢下你。你真是个自私任性的小鬼。
    子锋轻笑着,他的笑颜依然是那般英俊动人。方征更直观看到子锋的身体和那些怪物的区别他怎么可能是呢流线起伏、肌理分明,皮肤下甚至能看到血管。如此勃发的生命力,只看外表,是多么有活力的人类青年。
    可是他皮肤硬得像铁一样,刀枪不入,硬邦邦的,似乎就跟他的心肠一样,再也不会柔软下来了。
    “征哥哥,我居然还是这么喜欢你。”子锋语气略有些不可思议地夸张,像个小孩子。
    方征对他的变化充满担忧,自他来到这个神秘蛮荒的山海时代,一次次地感受着人类和自然界其他生物力量悬殊的对比。但都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直观体会到,力所不能及的彼方却要与他的未来那么深刻地纠缠。方征心中满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和对未来的恐惧,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小锋”方征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在诉求什么,他怀里抱着熟悉又陌生的躯体,这让他那么爱又那么恨。而在肉眼可见的将来,对方明确表示会让他“诞下”异种血脉。那些东西是之前在山洞里被的时候,子锋种进去,现在已经遍布了他的血液吗
    子锋容貌未变,声音依然清脆,除了荤话之外的发言,却既危险又残忍。他是最危险的一种小孩子,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扭曲的道德观,且是那么随心所欲。
    “别怕,征哥哥,我不会杀你身边的蚂蚁。那堆要来找你的,我也弄昏了,打扰不了我们。至于明天,你想怎么对待虞夷老东西派过来的五十只小虫子,都可以随意。因为我就在你的身边,他们要是有任何威胁,我都会杀掉他们的。其他人也一样。我要杀他们,就像捏死蚂蚁。”
    “我不喜欢你杀人你不能随意”方征他边流泪边喘息,或许那也是祭奠的泪水。
    “可是我喜欢。”子锋舔着嘴唇,“不过,没有超过喜欢征哥哥。所以”
    话虽如此,方征亦明白,这种“喜欢”,浅尝遏止到肉体而已。对方虽然拥有着所有身为人类的记忆,却已经完全站在一个自诩为更高级的异类生物层面上来看待这个世界,包括看待方征,或许是把他看做一只比较偏爱的蚂蚁,跟养个小宠物似的,本质上依然是当做某种东西。
    就跟很久之前,子锋要把方征当小奴隶时,示好送给他芍药种子、替他烤肉的心态相似吧。
    只听得子锋继续道
    “所以,我多一会你,就会少杀一些人。征哥哥,这世上活着的人,只有你曾经给过我温暖。其他的,要么是害怕,要么一直在利用、追杀或陷害我。我除了喜欢你,不喜欢其他所有蚂蚁。你的蚂蚁王国,我也说不准哪天就动手清扫了。这东西太让你劳心费神了除非你能满足我。”
    方征气极反笑了“居然你这是威胁”
    子锋不可思议摇头“威胁不好意思,征哥哥,虽然我很喜欢你,但你也别高估了你们弱小的能力。”子锋那被占据的表情流露出理所当然,在方征眼里则是刺骨的傲慢。
    “这是条件。你能选择,我也一样。”子锋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言慢语道。
    方征惊叫一声,随即闭上眼睛,泛起一抹绝望的笑意。良久他睁开眼,表情毫无波澜,不带感情的音调缓缓道“行,随你便。再说”
    方征伸出手抚摸,冷漠道“再说,不但不难,你难道不知道,对于我来说还挺享受”
    “希望你能一直这么享受。”子锋笑容放肆起来,一瞬间让方征陷入目眩神迷的发愣中。那缀着星辰般的红瞳中,丰盈的流星缤纷地划过。它们在大地上燃烧殆尽,变为了一块块垫脚石。又落入了流淌着熔浆的滚烫大地深处。
    过了不久,方征更能感觉到那笑容背后的意味。
    子锋血脉觉醒之后的和,远超过方征想象。当初在被兽化的子锋囚禁的那几天,方征浅尝辄止地体会过一点。那时候子锋的能力没有完全觉醒。已经非常吃不消了。如今他才知道,什么叫
    “征哥哥,你说过,让我先找到自己。然后你有那么一天说不定会喜欢我。我曾经很在乎,在乎你对我喜欢到什么程度。”
    方征眼神一黯。在半昏厥中断断续续听到对方的呢喃。
    “但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我就是这样。我从此不在乎你是否对我有怨言了。”子锋贴着他的耳边道,“只要有足够的力量,我就可以永远把你困在我身边。我不依赖你施舍什么喜欢。”
    方征在仿佛溺水般的窒息感中想到,子锋,当初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那个孩子,已经被血脉催化成了变态控制欲的暴君。能与子锋对抗的,也只有力量。
    于是方征试探道
    “那两只并封龙,”方征果然看到子锋殷红的眼睛变成了竖瞳,就像突然警惕的猫一般,“你不敢正面找它们,对不对你是花与龙的血脉,很多很多年了。它们是龙的远古遗种,今天去远处巡视了。所以你白天就敢过来,但”
    方征一边说着,拼尽力气在指尖撮响哨音,“它们已经快回来了。”
    “哼,你以为我怕它们它们说不定更亲近我。”话虽如此,子锋还是恼恨地匆匆起身。他永远不会告诉方征,他太清楚方征对龙兽的吸引力。那两只虽然并不是能找征哥哥生孩子的类型,但也会把方征视作最珍贵的亲人。这也是他无论如何,也要让方征成为孕育血种的原因。
    子锋感应到并封龙远远回来,他气得摔门而出,脸上阴云密布着杀意。方征浑身散架地倒在狼藉斑驳的床头,远望着山巅飘来的滚滚雾岚。每次并封龙升空与降落,都会引动很多水汽,形成云雾。
    他聆听着外面巨大的呼啸风声,忽然连敷衍虞夷国君的决定都想撤回了并封龙如果一直呆在这里,起码能成为威慑子锋的存在。可是,方征继而又惆怅地想,它们不可能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它们喜欢远飞,它们是龙。方征不想让它们失去自由,而且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办到那一步、控制得了它们。
    方征身体虽然累,却没有呕黑血时的寒倦虚弱之感,也算是一种疗愈。方征内心冷酷地想,子锋的条件也不过如此。若是有必要,像一样在床上而已。当初的自己甚至天真地说过这身体随便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谶言。
    这句谶言就当是给“人”的小锋的葬礼。方征已经失去了他,如今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华族,为此做任何事,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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