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配合方征的举措。毕竟方征还算是把祖姜接管得有条理,很多祖姜百姓往南边迁徙后,找到比从前好得多的生存环境。但眼下这要去攻打外族的命令,让她们忍不住有了质疑。
    “外族”方征道,“有个词叫做唇亡齿寒,青龙岭被巴甸拿下了,一旦他们的士兵到位,就可以顺着大猞猁掘出的通道向北袭击祖姜。从前祖姜在昆仑山上,蟒蛇上不去。他们也不稀罕苦寒地域。然而现在祖姜的百姓找到更温暖宜居的环境,他们当然不愿意我们扩张,生存之战从来酷烈。慢了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流云的女人们听得冷汗淋漓,赶紧说服其他昆秀营战士,去准备蛮蛮鸟。
    方征在瑶城里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往南方青龙岭驰去。跟随他的有战奴焦、那数十位同入首铜山的华族战士,还有上百位昆秀营的战士。至于其他人,譬如圣女和委羽王子,都暂时住在瑶城。
    两只小獬廌似乎能感应到华族山谷出事,它们一直非常激动不安。毕竟在青龙岭深处,还有个獬廌群居的水火泉,虽然方征已经把入口封住。但谁知道蟒王会不会探查到那里,要是出了事,獬廌又一次面临灭族之灾了。
    方征乘着奇肱族的飞车,他还让两只大金龙和小獬廌坐了上来,飞车用了几倍的五彩双头鸟才牵得起来。
    方征估算着,南端高山上,第一批大猞猁和炸药已经快要到达,很快高山源泉就会被迫改道。牵动下方无数水系乱流,爆发巨大的山洪。
    下游将成泽地,巴甸都城会迎接一场并非天灾的巨大洪水。方征心想,不知它城池的排水系统如何,先淹了再说。
    等山洪泄入修陵都城的时候,方征他们也差不多进入了青龙岭。
    越接近青龙岭,方征内心就越惶恐。他生死出入那么多次都不曾被击垮,挚爱分离也没让得他一蹶不振。可方征害怕看到变成废墟焦土的青龙岭宽大如镜面的湖泊、火山灰岩砌的小屋、随手可采摘的果实、丰富的被子植物,肥美的河鱼、水底的莲藕、螺蛳、贝壳;腐木上的蘑菇、蜂蜜巢;茂密的毛榉、高大的嘉树他那一亩三分稻谷田地,牲畜棚里的猪、牛和角鸡都没有了,都被吃掉,或是在火中化为灰烬了么如果真的看到那景象,方征不知道自己会作出什么事。
    方征的心如流血般剧痛,他抚摸着激动不住哞叫的小獬廌,任它们撒娇地靠在自己身上。那双头金龙不乐意了,它们梭过来想要挤开獬廌,其他动物都很怕它们,可是小獬廌木头木脑,还冲着它们扬了扬蹄子。方征赶紧分开剑拔弩张的两种动物,他自己在中间一手搂一边,错觉自己跟个花心昏君似的。虽然它们暂时被方征安抚下来。但方征忽然瞥见那两条金龙嘴边滴了一点口水,禁不住心中警铃大作。
    目前看来,小冰和小火的食物,都是比较“高级”些的巨兽猛禽,譬如鸾鸟和蟒王。它们对普通的猪牛羊并不感兴趣。但獬廌虽然不凶猛,却是一种很有智慧的生物,或许被这只并封龙视为“小点心”,只不过碍于方征的面没动嘴罢了。
    方征又想到了兽祖九尾看到并封龙的情景优雅的九尾白狐匍匐跪下,两只前爪谦卑地伏在地面,将她的后颈展露给两只逡巡的金龙。两条龙围着白狐转了一圈,接受了这只“跟班”的示好。大抵九尾狐在被驯化之前,还够不上被他们当作食物的级别。从此之后,并封龙也愿意把躯干的一截,埋入九尾狐蓬松毛绒的尾部取暖。
    方征不由得为獬廌捏了把冷汗,它们太天真,还没学会讨好这两只金龙,他拢过小冰小火,认真对它们道“你们不可以吃獬廌。”也不知道会不会听话。它们已经长得很重了。两只龙头总是互相绞在一起,蹭着背部两片凸起,似乎很痒。方征替他们挠到那片骨膜下方,感觉得到皮肤包裹着两枚像刺突的东西。方征替它们挠着,这两只金龙就会很舒服地把头搁在方征腿上。
    奇肱飞车又驰行了一天一夜。方征正打盹,忽然灵敏的感官嗅到了远处的烟味。他连忙睁开眼睛,前方还是云雾缭绕。隐绰的崇山峻岭间,滚滚的浓烟弥散开来。
    方征让驾驶飞车的奇肱族人注意隐蔽,同时吹起了和后方蛮蛮鸟背上联络所用的哨子,就像是一种鸟叫声提醒前方距离青龙岭不远,做好准备。
    奇肱飞车又降低了一点高度。虽然视线都被浓重的雾气遮挡,但方征还是嗅得到风里的泥土草木香中混杂着焦臭的血腥味。这里是青龙岭北部的山谷入口,距离华族领地还有几里路程,但如果蟒王采取四面围歼的战略,它们也可能在这里出没。
    降落到离地面约有二十来米时,方征终于看清了下方的情景正下方的青翠山峦如昔,但更远处的靠南边却冒起了几十股浓烟。正是华族领地附近。
    方征呼吸一窒“直接飞过去。”如果在地面行动,说不定会碰到蟒王。但它们对二十余米的高空无能为力。奇肱族的飞车继续向南,越靠近华族领地,一番被战祸蹂躏过的景象就愈发清晰展现在前方
    华族领地三面环山,山上建有几十座木哨楼。剩下一面则是冰夷栖身的巨湖。方征的视线远望,只见许多哨楼都已经倒塌,每个哨塔下都有几具人的尸体,还有驳兽的尸体。鲜血流淌下山岗。山坡上有巨大蛇类爬行拖曳过留下的泥土痕迹,宽大如车轮,草木都被压扁。从数量和方向来看,方征不由得心中颤抖真的是许多条同时从四面爬上来的,方征仿佛能看到它们蜿蜒过山岗爬上哨楼旁的空地。驳兽试图去咬它们,却被巨蛇冷酷地盘绞,然后吞入腹中。
    华族共有五千多人,方征焦急在天空中焦急又痛苦地计数着他陆续只看到了二十来具尸体,其他人呢是不是被蟒王吞进肚子里了
    奇肱飞车更接近华族腹地,方征甚至看得到湖边每栋火山灰石房子,大部分都被压塌证明那些蛇的确深入了居住区域,高扬起丑陋的巨大头颅,毁坏了居所。可是房子周围却没有多少尸体。方征心想,在被入侵之时,所有人应该都跑了出来,要么是去避难,要么是去战斗,哨楼早就侦查到了大动静。
    说道避难之所,方征继续让飞车往中心区域开,一眼就看到了那本来宽平如镜的湖泊,顿时目瞪口呆
    湖泊向着西南方,扩开了庞大的通道。那片湖泊原是冰夷从清水江支流引过来扩大的。如今冰夷向着相反的方向,硬生生撞开了一条新的河道。就像扎破了一枚巨大的蛇胆。那河道一直贯穿了华族领地。半片山岭都被冰夷撞成了湖沼。
    方征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蟒王之前围在湖边,它们身躯能伸展到二十米之外。如果四面八方都往水中探去,冰夷就会被包围,被蛇牙咬到。于是它撞开了更大更宽的河道,形成了一个巨湖,然后往深处挖掘,让湖泊变得更深。
    方征肉眼看得到,在新掘出的巨湖周围,围满了巨蛇和肉眼看不清的密密麻麻小蛇。从高空看去,那简直就是一副地狱的图景。巨蛇身躯普遍在二十米到三十米间,密集地挤在一起,身体扭曲纠缠着。它们的头部都探入巨湖边缘,有些身躯在水里翻滚着。
    几乎所有蛇都能游泳,这些蟒王也能下水。虽然它们并不能在水里生活,但可以在水中捕猎。它们之所以没有一直待在水中,是因为会消耗很多体力。这些蟒王们对冰夷展开了车轮战,隔段时间就会游下去攻击。冰夷全身都是巨大的腕足触须,它的一条腕足就几乎和一条蟒王的身躯差不多粗细。四面八方都是腕足触须,看起来这些蟒王们还没能完全拿下它。
    方征搜寻着湖面,又险些吐出一口血湖心岛上的三珠树不见了。或许是被蟒王压塌后掉入了水中方征万念俱灰,眼前发黑。就在这时,他忽然又看到,在群蛇环绕的湖泊旁边,有座疙瘩土丘。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几十条蟒王的尸体,弯弯扭扭的身体堆得像土丘似的。在尸体堆顶端,是那只狰的身躯,它的头颅被咬掉一半,四爪还紧紧攥住下方的蛇尸。它身的血拖行在湖边,凝固的黑色变为一条道路。
    那是一场方征无法想象的惨烈战斗。只是狰为何要在湖边战斗,照理说,湖岸一直都是冰夷的守护范围,狰不常来附近。难道说
    方征难以置信,他眼睛睁大,拼命想穿透深湖表层冰夷已经挖得很深了。如果说,当初避难时,剩下的华族人并没有被群蛇吃掉,而是躲进了冰夷的内腔中。湖边那条猛兽血战的道路和满地的蛇尸,就是他们一路逃亡奋战过来,为了避难洒下的牺牲
    那么现在,他们依然存活在湖底,被冰夷保护着吗
    忽然间一只腕足猛然窜上河边,那腕足伤痕累累,吸盘却如同巨大的黑色齿轮,猛地缠住一条在水面翻滚的蟒王,卷起的几米高波澜中,迅速厮杀结束那条蟒王被拖进了深渊般的水底。可是水中依然不平静,冰夷腕足也遭受了水中另外的蟒王袭击,方征看到一片似从腕足上撕裂下来的滑腻肉块,带着血浮上,被湖边的蟒王瞬间撕咬一空。
    奇肱飞车不断接近,方征就感觉到身侧的獬廌开始发抖不安,但两条并封龙的口水简直要把飞车淹了。并封龙近乎发狂地竖起身躯,眼睛里充斥着饕餮渴望的凶光。它们更加痛苦地使劲磨蹭着彼此的刺突。方征也看得出来它们很焦躁,帮它们摩挲着背部。
    在冰夷的腕足卷走一只蟒王入水底后,两只并封龙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嘶吼声。小冰嘴里吐出许多水,小火对着天空喷出荷荷的烟气。方征听见“咔嚓”“荜拨”的清晰响声,就像是滚烫铜炉中被投入一块脆古柏树,剧烈燃烧的声音,又像是万年的冰下忽然有地火涌动,深处咔嚓的开裂声
    并封双龙的背部的刺突同时裂开,两条龙各自伸展开一对似瓣膜的翅翼,上面还挂着血沫。那翅翼在伸出来的一瞬间是透明的,然而遇到风立刻变成了金白色,上面布满了幼鸟羽毛似的淡红色血管,每一根都像松针那么细。周围都有许多小得肉眼看不清的绒毛。那对新展的翅翼艰难地刺开,约有一米来长。翅翼间架间有很大的宽膜,纹路漂亮得就像蒙缀许多宝石。
    两条并封龙静止了一瞬,随即同时振翅而起,好似两条连尾的巨大蜻蜓。它们的重量立刻被翅翼带走,飞车几乎是哗啦就往上窜了几米。
    会飞的龙在空中没有停留,四只翅膀扇动,还有些摇摇欲坠。现在它们翅翼上只有滑行的翅膜,还没有长出厚实的羽毛。它们在空中调转了方向,径自朝蟒王最密集的河边冲了下去。它们身躯的体积对比蟒王,就像小猫之于老虎。可是看着它们摇摇晃晃地滑过去,湖边的蟒王竟然都似感觉到巨大威胁,猛地扬起了头颅,扬起了血盆大口要咬它们,像是色厉内荏的恫吓。
    两条并封龙,径自冲到一条蟒王前,几乎是闪电般的动作,瞬间咬穿了它的七寸。然后它们面对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敌人,喷出了一串滋啦的火和烟。小冰一口咬到另一只蟒王身上,牙齿扎下去的地方,竟然冻成了冰块,啪嗒碎成粉末。
    其他的蟒王想要咬它们,并封龙却又闪电般窜开了,蟒王反而咬到了同伴的身躯。几十条挤在一起的蟒王们立刻混乱地盘绕抽打起来,无数身躯扭曲纠缠。就像一锅肉宴在煮熟前翻滚。
    方征后方的战士们也赶到。他们面对这些进攻家园的巨蛇,在高飞的蛮蛮鸟背上居高临下地射出箭矢。方征给他们配发了铜箭,许多也扎入了蟒蛇的身躯,只是靠着铜箭,也许要射几十枚,蟒王才能完全断气。没有谁能像当年的连子锋,一根巨大的铜箭,从头颅贯穿蟒王的眼睛和后脑勺,一支英雄之箭立时毙命。
    方征坐在奇肱飞车上,漠然地望着下方。他指挥奇肱人把炸药往湖岸其他方向的蟒王们炸下去,一串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巨大的肉块横飞在空中。这响声惊吓了许多蟒王,有些甚至开始往西南方后撤。
    方征冷笑一声退他终于可以看看,这批蟒王的“营地”或是说,“指挥”究竟是什么玩意了。会看到了几千瑟瑟发抖的奴隶,围着百十来个神秘又古怪的蛇巫么
    奇肱飞车始终在二十米左右的高空行进,蟒王即便扬起头也远远够不着。陆续有七八只蟒王往西南密林中逃散。方征认出那里本来是去温泉的路。他内心一紧獬廌的生活领地,也在温泉的后面。那里想必已经被占领。
    他指挥飞车跟着那几只逃跑的蟒王,把湖边的战场留给并封和其他战士。
    蟒王们攀上温泉的半坡,方征看到那里围堵的岩石已经全部被掘开,露出巨蛇可以出入洞窟。而方征驾着飞车绕到后面,本来被夹在山岭间隐蔽的水火泉,前门已然大开。泉边围满了大小不一的蛇。高处的山坡中用笼子、锁链关押着那群獬廌。由于獬廌王太过庞大,它在笼中根不起来,只能卧坐。
    旁边有几十个用蛇皮撑起的圆帐,周围穿梭着脚带镣铐,忙碌干活的奴隶。在圆帐中间有个直径大得多的蛇皮帐,如果那是一张蛇皮所致,这条蛇比所有蟒王都要大几倍。
    两只小獬廌一看到同族被关押,立刻焦急哞哞叫起来。方征示意往笼子附近飞去,一边吩咐奇肱族人,往那最高最大最华丽的蛇皮帐顶端丢炸药。
    轰隆一声巨响,炸药毁了圆帐的顶,把帐烧得焦黑。里面还有几个没死的,手脚并用艰难往外爬。方征他们带足了炸药,冷酷地吩咐,“继续炸。”
    一个个炸药被准确丢在圆帐顶端,方征又吹了声哨子,载着焦的飞车也赶来了。焦还来不及对那边并封龙在湖边大开杀戒的模样发表感想,就听得方征道
    “杀掉所有的蛇巫,留一个活口就够。劝降所有奴隶。不降的,全杀了。你尽可能使用这些炸药,但是不要伤到旁边的獬廌。”
    下达了冷酷的命令之后,方征让飞车掉头往湖边驰去,他想知道,究竟冰夷肚子里存活下来多少人,他们还能重建家园么
    这番重建,他再不要龟缩于小小山谷中。等巴甸王域淹没,他要占领国都修陵,拿下巴甸,连通祖姜,把所有蟒王的尸体皮剥下来,晾干作成标本,悬挂在边境的烽火台上。它们将猎猎高扬,飞舞风中,宛如这个世界所没有的长帆和经幡。所有人将会恐惧地称呼他的名字,他叫做方征。他最初只是一个复仇者,却把血与火的种子投向了这片苦难深重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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