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龙”身躯吞没。
    在他冲下去的瞬间,牵制住仆牛的那头金色艾叶豹也大吼一声,追随主人跳进了殉葬坑。那只老猴子一通吱呀乱叫后,却停止了抓挠动作,学着人的样子,在仆牛身边又跪又趴,仿佛是在求饶。
    这是头狡猾又天性良善的“果然兽”,喂了仆牛多年的果子,如今不愿意跟随子锋下去杀虫赴死,墙头草似的倒戈了。
    崩裂的岩浆缓缓倾倒入殉葬坑,方征漠然站在边缘,透过滚烫冒烟的熔浆,他仿佛看到子锋费力穿行在洞穴和巨虫身躯的缝隙着,寻找着青龙的弱点位置和黑脉入口;仿佛看到子锋握紧着大钺和兕角,脑海中的恨意成为他对抗恐惧的工具要活下来,要杀掉青龙后活下来,要报复方征,他要找出方征的来历,毁掉他的朋友、亲族和最珍爱的一切,让他受尽痛苦。
    还有他永远都不能得到的答案
    自由生活的人,是什么
    不可能明白的,子锋死透了。就算最后还差一口气,自己也已经把他治疗伤势的药,换成了毒药。
    子锋绝无可能活下来。
    方征大笑起来,他在乎的,珍视的,温暖过的一切,早就全都不在了。子锋就算变成厉鬼,他也无所畏惧。
    我没有祖国,也没有朋友。
    除了钢刀和战马一无所有。
    方征回过头,那只老猴子和仆牛正在以野人方式比划交流。方征问“怎么出去”
    他才不关心青龙死不死,地火燃不燃,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残酷的地穴,离开马上就要涌上来的熔浆,离这片被奴隶鲜血浸透了的罪恶土地越远越好。
    仆牛声音浑浊,老猴子坐在他的肩头,仆牛沙哑道“跟着我,我带你们走。”
    方征问“你不管这头虫咳,青龙子锋跳下去了,你不怕它被杀”
    巨大的虫体还在山腹中翻滚,头顶石块不停崩落下方传来更嘈杂的声音,有许多液体溅上来,子锋似乎正在下方大开杀戒。
    仆牛说“它从远古就活着,所有祖先的灵魂都在里面,不会死的。”
    仆牛轻蔑哼了声,只要没有找到虫体那个弱点,它就不会死。弱点命门只有巴掌大小,且被无数藤蔓、毛囊和毒刺包覆住,以个人力量根本无法对抗,跳下去的子锋在他看来已经是个死人了。
    方征头皮一麻,祖先灵魂都在里面,该不会是说这头虫把他们三苗世世代代的首领都吃下去了吧。
    果然,仆牛说道,“等我老了也会回来找它,和列祖列宗在一起。”
    方征忍不住问“这家伙在山腹里这么乱钻,你们就不栓一下它”
    “栓”仆牛惊异道“你以为老祖宗是什么谁栓得动放心吧,那点血只够它活动一段时间,过会儿就睡了。下次我要唤醒它的时候,再撒血下去。”
    三苗也是个首领死时有殉葬传统的部落。方征心中厌恶这种蛮荒的血腥残酷仪式,催促仆牛先带他们出去。
    仆牛攀着一条石壁上的小路,方征和活下来的部落族人紧跟其后,快速逃离这个通道。不多时,他们就走到来路缝隙附近。
    仆牛带着他们跑了出去,山体并未陷落,大地却一直在颤动。
    他们一直走了二十多里地,远离了火山岩浆范围,才松了一口气。
    方征一直盯着远处黑脉矿藏的巨大山脉,那里依然有隐隐震动的声音。虽然没有像子锋计划中点燃劈开十万大山的巨手,但熔浆流淌还是破坏了部分山体。加之子锋和大青龙在其间战斗,不知破坏几何。
    天边露出破晓的天光。
    大难没死的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跟在方征后面,经过刚才那一出,他们显得六神无主,试探问方征“你我们我们现在是你的奴隶吗”
    方征心中感慨良多,回头看着死里逃生的长老,和惴惴不安的女人们,她们脸上还有伤痕和灰烬,她们以一种恐惧忧伤,却又隐带着期望的目光投向他。
    “你们不是我的奴隶。”方征不知该不该回应这种期待,但他知道一个必须说出来的道理,“人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奴隶。人生而自由。”
    这个词离他们太过遥远。他们依然有些困惑地打量方征。
    方征叹了口气,惆怅地望向远方,云层很厚,今天看不到那颗建木了。建木在东边,想到子锋和他背后的原始社会晚期的庞大军备国家。方征觉得之前想法太过简单,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全貌。贸然动身只会死得更快,就算真如诗中孑然一身,好歹先把“钢刀”“战马”造出来。
    方征道,“我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再制造一些能自保的东西,养好身体,锻炼一下体魄,你们如果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听我的话,大家互相帮助,好好活下去,我们就可以不必成为任何人的奴隶。”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还有其他女人们都露出欣然惊喜的目光,非常干脆地站到方征身边。
    仆牛似在犹豫。方征问“你要去找三苗后裔吗不过如果你走了,以后就几乎不会见面了,我们不会轻易让人找到。”
    仆牛沙哑道“三苗很多年前就被屠尽了,当年那些来救我的,几乎算得上最后的一批我却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了虞夷人的野兽爪下。”
    方征不说话,仆牛又从那满身火红毛发中发出含混的声音“我跟着你。”
    绩六怯生生探出头来,问“那能不能先回去把埋在公社下面的婴儿挖出来。”
    当初交给天意决定,那些婴儿们吃下了假死的药物,埋在公社下方,留有空气口。可以不吃东西维持十天左右。运气好,会有孩子活下来。
    “如果勘探到附近有安全区域停留,可以。”
    方征心中柔软一闪而过,他想到了养父,当年是如何捡回自己的呢
    昏晓的天光下,方征扫过这一圈看上去稀奇古怪的临时同伴衰老的族长、瘦长营养不良的女人们、受过四刑的伤残仆牛、还有即将挖出来的孱弱婴儿们真是集齐了“老、弱、病、残”。
    远处绵延山体“砰”地炸出一点火光。方征皱紧眉头,但不多时又归于沉寂。又过了良久,终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方征低头挖了一把沃然土地,湿肥的黑土下面也有黑色碎屑。
    “没关系,”他露出笑容,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在场所有人听,“有土、有火。”
    庞大的山体中的黑脉最后烧起来了一部分,但却没有完全炸开巴甸的天险,反而形成了一片地势复杂的区域。环山邃密、奔壑流泉,地下黑脉有一小部分崩碎露出地段,却被新裂开的河道淹没吞没。
    河道形成了东方新的屏障。
    岩浆渗出地面,烧焦了低矮丘陵山峦,堵塞住了另一边的山谷。
    南方进入山岭的路也被火山灰填塞。
    在封闭的中间,形成了一个走兽环伺,罕有人至的区域。
    巴甸和虞夷一触即发的巨大战争,最后并未真正爆发。
    巴甸东方的三支战奴部落和一个生产部落,死于虞夷军队的暗杀,巴甸接到消息后,收缩了防线。
    虞夷损失了禺强营中精锐的战士,包括最顶尖的战士子锋。三苗的青龙再度沉眠。没有人知道地洞深处最后发生了什么。山岭塌了一小半,新裂开了一道深渊般的河道。虞夷军队不敢冒进,回撤收缩防线。
    卜者不会用陶文或结绳记载的小事件是那一年,在两支大国胶着战各自退却的中间山谷与河道交织的深处,一支不起眼的群落,由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带领,在山谷深处的隐蔽处,搭建房屋、开垦土地。
    他们的行迹非常隐蔽,依托人迹罕至的天险屏障,暂时不为任何人所知。哪怕来日露出了峥嵘的利刃,名字对于大国上层也分外陌生,却会在其后的漫漫时光长河中,燃遍整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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