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桐的脑袋又重新垂下去,记着顾之澄说过的话, 眼睛睁得大大的, 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 憋得小脸通红,也不敢落下去。

    顾之澄抿唇, 轻声告诉她,“阿桐,你这法子不对。若是有泪珠子快溢出来了,该微仰起头,望着天空,将眼泪倒逼回去才是。”

    阿桐很是听顾之澄的话, 梨园那一点点小小的温暖,已是她短暂人生里莫大的满足,唯一的光。

    所以顾之澄说什么, 她便做什么,顺着顾之澄话里的意思,将头抬了起来, 望向凉亭外的天空。

    此时夕阳余晖还未尽, 晚霞正烧得绚烂,一路绵延烧到了凉亭顶上去,半边天都是红的, 映着她圆圆的小脸以及眸子里盈动的泪珠子,显得清丽动人。

    陆家的孩子,就没有长得丑的, 即便阿桐流落在外,肌肤底子打得不好,有些发黄,亦不大细腻,但这精巧的五官长在脸上,便丑不到哪里去。

    就如顾之澄虽然抹黑了自个儿的脸,但有她倾国倾城般的五官在,亦显得是个清秀少年郎。

    阿桐进了陆府,吃穿用度当然都是最好的,身边伺候的丫鬟虽然觉得她有些小家子气,但给她打扮也是上了心的。

    给她梳了齐整讨喜的吉祥双髻,乌丝发亮如云,衬得唇边那个小梨涡愈发灵秀养眼了。

    顾之澄见阿桐笑了,也轻笑道“你瞧,这天上的火烧云是不是极好看的”

    “嗯”阿桐轻轻点了下头,眼眶里已经没有泪珠子打转了,愈发像水洗过似的干净漂亮。

    顾之澄又将怀里剩下的点心给她,劝道“这天底下好看的好玩的多了去了,你呀,如今也算是有福气的,过去的苦难便算都过去了,现下正儿八经开始过崭新的日子便是了。”

    阿桐郑重点了点头,眼前的少年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信什么。

    不论顾之澄是不是皇上,她的话于阿桐而言,都是圣旨。

    阿桐见到顾之澄,就忍不住笑,眼泪彻底消散之后,颊边飞起两朵红晕。

    她想起来,今日听其他姐妹说起,摄政王是有意让他的侄女入宫为妃,侍奉陛下左右的。

    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福气

    阿桐心里一百个愿意。

    到底是少女心思,阿桐虽胆小怯懦,但想到这一层,也忍不住红了小脸,壮起胆子瞥了顾之澄一眼。

    顾之澄正将脚放到石凳上,整个倚到了凉亭的阑干边上,将手垫在脑袋底下望着天上的残阳。

    她忍不住叹道“真美。”

    阿桐不懂欣赏这些,也不会如其他姑娘家一般文绉绉来几句诗词歌赋,赞同一下顾之澄的话,在一旁急得揪住自个儿的衫角,憋红了脸。

    “若是她们再笑话你,你就告诉小叔叔。”顾之澄望着天,淡声说道,“我自会让小叔叔为你做主的。”

    阿桐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乌黑的瞳眸流转着,最后只懂埋头闷声谢恩。

    陛下对她这样好,她真当是无以为报了。

    顾之澄突然起了身,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尘,又随口说道“若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便看看这天。你瞧瞧这世间宽广无垠,就不会再囿于各种烦心琐事了。”

    这是她的法子,也只教给了阿桐一人。

    阿桐傻傻点头,见顾之澄要走,急得上前几步跟着。

    待顾之澄回头看她,才觉不妥,又重新埋着头,耳尖通红问道“贵人要走了么”

    顾之澄轻轻笑了笑,这笑容惊艳,恰如明月照乌云,光华皎皎而夺目,让阿桐一时怔了眼。

    “今日出来得有些久了,是该回了。”顾之澄瞥向阿桐眸中明显不舍的神色,安抚道,“你我有缘,自会再见。”

    刹那间,阿桐的眸子里又因顾之澄的一句话而有了些许光亮。

    能再见,便是她惶惶度日里最大的希冀。

    陆寒已经备了马车在陆府门口等着顾之澄。

    他扶着顾之澄踩上梅花凳,上了马车,随口问道“陛下似乎与臣的侄女相谈甚欢”

    “倒是有些缘分。”顾之澄抿唇笑了笑,杏眸里弯出了两分明媚,却不再说话。

    因近日奔波多处,实在有些乏了,倚着马车的软壁就这样闭目养神小憩去了。

    陆寒望着她的小脸,五官精致小巧又夺目,虽肌肤略有瑕疵,但瑕不掩瑜。

    越细看,越觉得漂亮的惊人。

    他深邃的瞳眸里掠过一丝幽暗的光,想到今日在不远处不经意瞥见顾之澄与陆桐欣在凉亭中相谈甚欢的画面。

    似乎还在一起眺望天边晚霞,关系亲近又自然。

    他一瞬想到自个儿都没同这小东西一块赏过夕阳。

    不过这个想法,倒是很快被他抛诸脑后,只是很快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今日出宫,他的目的也总算变相达成了。

    虽然这侄女,是前不久才接回府,似乎还不大亲近的,但血脉在,到底也算陆家的人,又似乎很得那小东西的信任。

    想必以后入宫为妃,不是难事。

    只不过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可细想,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是滋味,隐隐憋得有些刺痛。

    马车正行着,突然又停了下来。

    顾之澄正睡得迷蒙,睁开眼,软声问道“到宫里了怎这般快”

    陆寒将顾之澄按住,探身往外,“陛下,还只走了一半,许是外头出了什么事,臣出去瞧瞧。”

    陆寒低声与外头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顾之澄并听不真切,却见陆寒很快回头告诉她,他有事要去办,这马车会安然送她回宫。

    没有陆寒在,顾之澄睡得更加自在,自然忙不迭地与他挥手道别。

    顾之澄这明显巴不得早日与他分开的模样,自然又让陆寒身子微微一僵,眸光深邃了些许。

    但事情紧急,他没功夫耽搁,便暂且放过了顾之澄,疾步离开了。

    顾之澄一人躺在宽敞的马车里,没了陆寒的长手长脚束缚,不知多舒坦。

    她砸吧了下嘴,寻了个舒服的睡姿,阖上眼睛很快又睡得迷迷糊糊了。

    可才入梦乡,又因为一阵冷风吹来,将顾之澄陡然惊醒了。

    她睁开眼,马车还未停,可是里头却多了一个人。

    竟然是闾丘连

    他正一脸六亲不认的笑容看着顾之澄,兽牙映着马车帘子透进来的晚霞余晖,刺得她眼睛有些疼。

    闾丘连单手撑着马车的软壁,将她困在马车角落的一方小天地里,压低了声音问道“陛下可是醒了”

    “你如何在这儿”顾之澄蹙眉问道。

    “这马车小,自然是要让摄政王给我腾出个位置,才能坐上来的。”闾丘连似笑非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有意无意地擦了一番。

    “你是故意将他支开的”顾之澄立马就明白了,眸光瞥过那擦得刀刃能吹发立断的匕首,讪笑道,“有话咱们好好说,掏这个做什么”

    闾丘连牵唇笑了笑,将匕首重新收回衣襟里,眸光投向顾之澄精致的小脸,“我这番来,并非要伤害陛下,只是想同陛下做个交易。”

    “哦”顾之澄挑眉,假装来了兴趣,“什么交易”

    闾丘连索性挨着顾之澄坐下,搂着顾之澄的肩膀,仿佛两人是极好的兄弟俩一般耳语了起来。

    顾之澄被他陡然一搂,浑身立刻僵直,坐得脊背发凉也不敢动,只好竖着耳朵乖乖听他说。

    “陛下,我知晓你长期受制于陆寒,这处处要看人脸色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我亦深有同感。当年我阿父死时,我亦才十岁,蛮羌族群龙无首,彻底大乱,还是我一位叔父站了出来,将蛮羌族里有异心的人全镇压了下去。他当时的地位,便如同顾朝如今的摄政王一样,辅佐我管理部落大小事务。”

    “可是陛下,你该知晓,这人的野心是无穷无尽的。他后来,自然不愿屈居于我之下,想趁我年幼,夺我性命。”

    当然结局如何,闾丘连如今能好好坐在这儿时不时将他的小匕首掏出来把玩一番,就已是最好的说明了。

    他笑得意味深长,拍了拍顾之澄的肩膀,“你如今的感受,与我当年一模一样。我当时孤苦无依,既无阿姆,也无贵人相助。可如今你却不一样,我不愿天底下有人再和我一样,深受这般苦楚,所以愿意助你,扳倒摄政王。”

    “陛下觉得如何”闾丘连又掏出了他的小匕首,假装无意的擦了起来。

    “”顾之澄指尖微动,小声道,“你你这匕首已经擦得能照见人了。”

    “照人有何用”闾丘连唇角斜斜一裂,“这匕首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照人的。”

    顾之澄当我没说。

    “陛下考虑得如何”闾丘连再次提醒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顾之澄脖子一缩,强自镇定地问道“你要什么好处”

    “我不要什么好处,只是见不得陛下与我年幼时一般受苦罢了。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一把自然是帮一把的。”闾丘连一顿,又笑道,“当然,陛下若是过意不去,想将顾朝一半的城池分给我,那我也只能笑纳了”

    顾之澄掰了掰闾丘连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哂笑道“朕再考虑考虑”

    闾丘连的手搭在顾之澄的肩膀上,不动如山,一半是诱哄一半是相劝着说道“别看这一半城池听起来多,你要是被陆寒弄死了,这整片大好河山都到了他手里,多亏呀是不是倒不如咱们兄弟俩一人一半,治出个太平盛世来。”

    “”顾之澄心里瘆得慌,但还是只能表面恭维地夸一句,“你似乎学了很多顾朝的书籍典故,比朕许多大臣都要有文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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