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明日出了这道门, 我就是旁人家的媳妇儿了, ”林照神思怅惘道, “无论人家喜不喜欢我, 至少在明面上,我就是装,也得是装着喜欢人家的不然这婚事岂不是平白结成了冤孽。”

    “其实林姐姐你也可以换个思路想想,”钟意见林照坚持,也不好真强拆了人家的婚事去,只得另辟蹊径地开解林照道,“我听闻那燕平王府内宅人少事简,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的乌七糟事儿,至于佳蕙郡主, 她左右迟早是要出阁的,你暂且先忍些日子,等她出阁就是了”

    “而要说燕平王妃, 她为人几何暂且不论,但对林姐姐你应当还是十分满意的之前的那些事,也都让它们过去吧, 我如今也都不再多记怀了,林姐姐也不至于因为我而与那王妃娘娘生出些什么不睦、龃龉来。”

    要说对先前那些事真有多释怀, 钟意倒也未必,只是想着林照马上就要嫁入燕平王府了,就算单单是为了顾念林照的处境,钟意都不想在心里再纠缠那些往事什么了而既然钟意自己都能劝服自己忍下了, 更不想林照再因那些陈谷子烂麻子的往事而多生坎坷。

    毕竟再怎么说,燕平王妃也是林照日后名正言顺的婆母,大可不必因为钟意这个外人而使人家内宅生隙、后院失火。

    “这我倒也省的,其实我,”林照握住钟意的手,深深地吸了口气,苦笑道,“我也就是紧张罢了阿意,你再陪我说说话吧,再随便说点什么,我也就没心思去紧张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絮絮叨叨、漫无边际地聊到了大半夜,从幼时经历,念到展望日后,就差没把彼此孩子的婚姻都安排上了对钟意来说,也就是聊累了刚刚闭了个眼的功夫,天边便微微亮了,林大夫人带着全福人冯夫人到了。

    全福人冯夫人乃是新晋同书门下平章事冯毅的母亲,娘家为荥阳郑氏,是正儿经“五姓七望”的后人,如今虽早无实权,但清名犹在。

    冯夫人更是上边父母、公婆俱安康体健,下边子女个个都正青云得意,不得不说,能请来她为这桩婚事做全福人,可以见得:燕平王府,或者说燕平王妃,还是很动了番心思的。

    于是二女便起身洗漱、梳妆,林照的新娘妆容比较繁杂,由着侍人拿了皂巾将脸上细微的绒毛都绞净,钟意在边上看着都不禁感到脸上隐隐生疼,冯夫人瞧着了她的模样,便笑着主动与林大夫人拉家常道:“如今贵府的表公子高了,大姑娘也也要嫁到王府去了,府上这是既有了探花郎,又有了世子妃”

    这是想借由着说话寒暄转移了钟意的注意去呢。

    林大夫人听着却只能脸勉强的微笑。

    林大夫人是林照的继母,林照今日能高嫁,她心里未必能高兴得了半点。而至于骆翀云这个小姑子的儿子,个外姓人,如今自己公公退下了、这人又正好高顶了上去,正正是断了自己儿子的路、抢了自家林府的人脉冯夫人认真夸上这大堆来,却没有半句是能让林大夫人真心实意地笑出来的。

    林照正坐在旁任由人侍弄妆容,听到这里,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朝着钟意使了个眼色去。

    钟意看得暗暗好笑,她心里对冯夫人没有什么意见,但更不想与林照那继母多言,便坐在旁捧着刚刚被人从宫里加急送过来的人参鸡汤,有口没口地安安静静喝着。

    没过多久,便整个屋子都飘满了这股鸡汤的香味儿,旁人尚且是垫过肚子来的,林照第个先受不了了:她今日出嫁,为防婚礼间更衣不便,那可是自起床起便滴米未进的。

    “阿意,你可饶了我吧,”林照叫苦不迭道,“你这鸡汤的香味也太勾人了吧”

    “你也来尝点嘛,”钟意笑着吩咐宫人给林照也倒了小蛊来,劝她道,“多少也垫垫肚子,你这可是要往晚上去的就点点,也不会有什么的”

    林照被钟意说的心动,便叫停了身前人手上的活计,拿着那小蛊点点地泯干净了。

    冯夫人见了便复又笑着对林大夫人道:“大姑娘与意嫔娘娘倒是亲近”

    林大夫人这下连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那是自然,”钟意搁下了手上的参汤,扬起脸对着冯夫人甜甜笑,“本宫在闺时,多亏了林姐姐照顾此番林姐姐出阁,也多亏了夫人您过来帮忙张罗,本宫心里甚是感激。”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冯夫人就是再迟钝,这时候也咂摸出些滋味来了,忙向着钟意恭恭敬敬地行了福礼,柔顺道,“这本就是臣妇应该做的,不敢当娘娘额外句感激,娘娘这般说,可真是折煞臣妇了。”

    两人这便有说有笑地聊开了,林大夫人被不尴不尬地撂在了旁,心头有火,想想自己之前听闻过的某些传言,又强行按捺住了那股火气,见钟意手边摆着不合时令的青杏,想是特意由宫搜罗送来的,便也笑着奉承钟意道:“娘娘如今这口味可是特别喜欢酸的酸儿辣女,娘娘肚子里的这个定是位活泼健康的小皇子。”

    林大夫人这话本心是为了巴结钟意、凑个趣讨她欢心,但这话经她嘴里说出来,不知怎的,便莫名带了股阴阳怪气的意味,听得林照眉心大皱,直言不讳地给林大夫人顶了回去:“妄议宫子嗣身份,母亲您这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林大夫人吓得浑身抖,顿时噤若寒蝉。

    “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罢,”钟意微微笑着,面色淡淡道,“这总归是本宫与陛下的孩子,承您吉言,活泼健康就好,旁的倒也不奢求什么。”

    冯夫人在边上听得有些尴尬,正是不知道该继续沉默装无知无觉的好,还是开口转圜些什么打个圆场的好,呼啦啦又是大群人过来,林府各房的妯娌们、还有与林府沾亲带故的各家亲戚们伙人窝蜂的挤了进来,围着新娘子开始人句说起了各色各样的吉祥话。

    钟意饶有趣味的在旁听着,抬眼间,眼角余光瞥到了承恩侯夫人林氏。

    是了,她是林照的姑姑,这种场合,来了也适当。

    这还是自永宁伯之宴后,林氏在马车上亲口与钟意撕破了脸后,二人第次正儿经地再相见。

    承恩侯夫人林氏对上钟意的目光,微微怔,略带不自然的避开了视线,避开之后犹豫了下,又正正地望了回来,想对着钟意和善地笑上下,钟意却已经不感兴趣的别开了目光去。

    在场这些人,有当日亲自在永宁伯家宴上的、有当时不在过后耳闻看戏的各色各样的目光,艳羡的、惊叹的、嫉妒的、畏惧的皆都或明显或隐晦的朝着钟意的方向投了过来,但如今的钟意稳稳地端坐在原处,心却是古井无波,再泛不起半点涟漪。

    对于这些世家贵妇、千金贵女们,钟意曾经暗暗羡慕过,也曾经对着她们隐隐的自惭形秽过,更曾有过在永宁伯之宴上那么难堪落魄的境地里,只为了赌口气,不让她们看笑话,便强撑着要自己摆出副从容不迫、波澜不惊的模样来的时候但时至今日,再次面对那些人各形各色的目光,钟意心头却只有平静,真真做到了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动。

    这平静,不是为了赌口气,不是为了在人前装模作样,而是真真正正的无所谓了。

    或许是因为钟意已经求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而被人满满所爱着的人,内心足够强大,也再不会去因外面那些无关人等的爱怒怨憎而或悲或喜了。

    她心思坚韧,已经知道了自己以后是为什么而活,目标坚定,往直前,再不会于岔路口怅惘迷茫,或因外人的评价而动摇心神。

    也就是这时候,钟意才真正体悟到了林照当日那句“你我的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而至于那些人多看了她们眼,都是叫她们白占了便宜去”的真意。

    新娘子这边没有热闹上多久,外面便又喧喧攘攘的来了群人,听着有男人在外高声谈笑的声音,林照脸上的妆容也上得差不多了,周身齐备,起身悄悄握住了钟意的手,眉宇间多了几分怅惘之色。

    这是迎亲的人也将快到了。

    隔着扇门,钟意能清清楚楚的听见林照的几位堂兄弟互相的插科打诨,间有人扬声嚎了句:“翀云兄,你可是陛下钦点探花郎啊会儿得你先来个,你先来出个特难的,难倒他们那边大片”

    于是钟意便知道,骆琲应当也是已经到了。

    外面的男丁们嘻嘻哈哈着,里面的妇人们也时安静了下来,凝神听着外边的动静,林照握住钟意的手有些黏,想是也出了不少的汗。

    燕平王世子到的时候,动静极为明显,因为外面大帮人呼啦啦地齐拥了上去,正想要开口刁难,为首的林府长公子先笑呵呵地打了句招呼了:“世子,傅公子陛下”

    如果说招呼前两个人时,众人还是嘻嘻哈哈着副不怀好意的做弄模样,等看到第三个人时,时全都惊在当场,阵鸦雀无声后,继而便是呼啦啦下跪请安的声音。

    宣宗皇帝笑着免了他们的礼,轻轻拍了拍身边燕平王世子的肩膀,让他往人前推了推,温煦道:“朕今日就是个来陪着临知的伴儿,新郎官儿在这里呢,今日这主场是他的,你们瞧准了,就不要让朕喧宾夺主了。”

    可话是让宣宗皇帝这么说了,但如此来,谁还敢再对着他们行捉弄了,燕平王世子对着紧闭的房门,规规矩矩地作了首催妆诗来:“喜气拥朱门,光动绮罗香陌留取黛眉浅处,画章台春色。”,众人意思意思地为难了两句,也不敢再真让探花郎出手了,就这么让开了门,放了新娘子出去。

    林照盖了红盖头,由自己的大堂兄背着坐上了花轿去,钟意避到旁遥遥看着这幕,心头浮起分突如其来的伤感来。

    宣宗皇帝摸到钟意身侧,轻轻弹了钟意的额头下,笑着道:“可玩够了么还要不要再继续去瞧热闹了”

    钟意回过头来,看到身旁的宣宗皇帝,心头乍起的抑郁伤感骤然空。

    “要”钟意笑得眉眼弯弯,对着宣宗皇帝连连点头道,“我还要去王府那边,看着她们闹洞房呢”

    宣宗皇帝闻言失笑,忍不住地奇怪道:“就这么喜欢去看人家娶新娘子啊”

    “是啊,”钟意也大大方方地直接承认了,丝毫不怕露怯地回答道,“我还是第次瞧人家如何娶媳妇儿呢,陛下就当是让我去看个稀奇、长长见识呗”

    宣宗皇帝听得怔,心头霎时有些酸涩。

    钟意这话或许是无心的,但让宣宗皇帝听了,却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埋怨起自己的仓促失礼来他是想把这些全都给他的阿意的,不论是对大雁,还是场正式的婚礼。

    宣宗皇帝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下,抑制住嗓间的沙哑,对着钟意柔声道:“好,你想过去,朕便让人送你过去不过也不要玩的太晚,若是回宫太迟,让外祖母知道了,怕是要逮着你说道上好几句。”

    “外祖母才不会说我呢,”说到这个,钟意就可得意了,眉眼狡黠,如只灵动的白狐,聪慧敏锐,又让人不禁更为之怜惜了,“再说了,就算外祖母说我什么,我也不怕这不是还有陛下呢嘛”

    钟意笑嘻嘻地凑到宣宗皇帝的肩头,低声补完了后半句,抬起眼时,双眸里是止不住的仰慕与依赖。

    宣宗皇帝看得指尖微动,忍不住抬起手来,将钟意工工整整的发髻揉乱了,又再点点重新梳理好,面上却是端着副再是庄重不过的规矩模样,还小声地埋怨钟意道:“这在外面玩起来,都要玩野了你的心思去想去就去吧,不过也就仅这回了,等到想回来的时候,就提前吩咐人去叫朕,朕过去那里接你。”

    “陛下不过去王府那边了吗”钟意听得微微有些错愕。

    “王府朕便不过去了,”宣宗皇帝摇了摇头,淡淡道,“朕若过去了,叔母总免不了要再大张旗鼓地招待上朕番封赏的恩旨都已经赐下了,倒也不必朕再亲自过去。”

    钟意与宣宗皇帝又腻歪了阵,好不容易才作别分开,转身,却又遇到了个许久未见的故人来。

    承恩侯世子骆琲遥遥向着钟意躬身行了礼,抬起头来,温煦道:“微臣骆琲,见过意嫔娘娘。”

    钟意站定,悉心地上下打量了骆琲番,见他面容坚毅,与先前离开洛阳时相比,增了三分果决之色,减了两分优柔之意,便忍不住微微笑着道:“看来江南行,表哥应该是颇有收获。”

    “收获自是不菲,”骆琲也笑,“不过江南之行最最大的收获,还是让微臣知道了微臣自己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娘娘您呢,在宫可还切安顺”

    “本宫好与不好,虚的不多言,表哥今日也应该能看得清二楚了,”抛开林氏不谈,单针对骆翀云个人的话,钟意还是由衷地为对方有所收获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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