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适宜与宣宗皇帝落下什么龃龉的,燕平王妃这两年来对宣宗皇帝说话就很是注意分寸。

    不过兄弟俩是小时候一起开蒙学武一起长大的情分,有时候裴泺说话冒犯些,宣宗皇帝也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反倒还显得两人足够亲近,燕平王妃也就没刻意说过儿子什么。

    不过,以今日的情形看,承恩侯府那个表姑娘,倒真快赶得上半个祸根了。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裴泺以往可从来没有如今日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口下宣宗皇帝的面子。

    这姑娘看着是个安分讨喜的,怎么就偏偏惹了宣宗皇帝的不痛快看来真的是因为与骆家人沾上了干系就不行么燕平王妃不由暗自琢磨了起来。

    “陛下既然赶上了,方才也评点了一首,不妨把另外两首也一道评了”长袖善舞的林三夫人见场上的气氛有些僵,既是有心调节也是怀着有意让女儿在皇帝面前出一把风头的心思,自来熟地开口道,“这往常闺门斗诗,最后都得选个行家来作评判,今日既陛下来了,不如陛下就做了这个判”

    “这也好,”燕平王妃见方才的话与兄弟俩说不通,干脆也就不说了,直截了当地借着林三夫人的提议转移话题道,“不过,行家历来是要给第一名出彩头的,陛下身上可戴了什么彩头来”

    宣宗皇帝是无可无不可的,不过他一向敬重燕平王妃,从不在外人面前当众下她的面子,燕平王妃既然都这么说了,宣宗皇帝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宣宗皇帝摸了摸身上,没什么能拿出去打赏的小东西,想想也是,谁出去赛马会戴一身零零碎碎用不着的小物件。

    宣宗皇帝无奈,最后掏出了个小巧玲珑的扳指,淡淡道“也是琉璃金制的,不过比不上叔母方才赏出去的同心七宝钗精致,这么着吧,就先拿这个算个契儿,日后可拿去与朕抵了旁的去。”

    “这东西可不得了了,”燕平王妃是个识货的,当即道,“那同心七宝钗不过是个摆着好看的,哪里能与陛下这扳指比,我看陛下这契儿反是最最珍贵了。”

    说得众人都好奇地往那琉璃金扳指上瞅,那扳指看着平平无奇,不过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平滑环戒,除了材质特殊,一时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了不得的,最多最多夸一句“古朴自然”顶天了。

    更何况,虽然宣宗皇帝和燕平王妃都道这扳指是与方才的同心七宝钗一般的琉璃金质地,可怎么瞧,两件都不像是一个窝里出来的,如今还插在钟意头上的同心七宝钗熠熠生光,耀耀其辉。而宣宗皇帝的这个小扳指,暗沉沉的,没有半点光泽不说,还有抹阴沉阴郁的底色,让人看了就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实在不符合洛阳贵女们当下的审美。

    不过,若这东西是从宣宗皇帝手里送出来的,那自然是长成什么鬼样子都无所谓了。

    林府的婢女把林宵的红芍药与林周的荷花赋一道呈了上来,林宵的红芍药宣宗皇帝只略看了一眼,便断下定语“确实是抛砖引玉之作。”

    林宵兴奋的神色直接卡在脸上,半上不下的,窘成了石榴红。

    林周的那首荷花赋,宣宗皇帝倒是出乎意料地瞧了许久。

    林周脸上隐隐显出三分自得之色来。

    “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这诗倒是挺好的,”宣宗皇帝两指拎起林周的诗作,然后不等林周的笑容浮上脸颊,石破惊天道,“不过,是你写的么”

    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一下都惊住了,连在边上若有所思地盘算着别的事的林照都皱紧了眉头,神色凝重地看了过去。

    林周的脸色霎时白的堪比素窗纱,她站立的身子虚虚摇晃了一下,然后咬着下唇凄然道“陛下不喜便是不喜,又何必空口污人清白这诗我构思已久,屋中早有手稿,只是今日才当众写出罢了,陛下何出此言若真是有雷同者,臣女请愿与她当庭对质,看究竟是谁抄了谁的”

    话到后来,已是愈发得铿锵有力,大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孤高感。

    “当庭对质倒也不必了,她与你也确实当庭对不了,”宣宗皇帝冷淡道,“不过,朕想问这位林姑娘一句,你可曾起过别号黄山客”

    林周犹豫了一下,眼神躲闪道“或许是起过的,也或许没有,早年不懂事时闹着玩,起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别号,赋了许多不成体统的诗作,或有流传于外人之手的,也未可知。”

    “原来如此,”宣宗皇帝点了点头,复又问道,“那朕还想问,这位林姑娘年岁几何又是几时学的字几时学的诗”

    林周的脸霎时更白了,张了张嘴,却又不敢轻易作答。

    “这”林三夫人也坐不住了,起身小心翼翼道,“陛下这是何意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周儿虽无大才,但论起诗词,在她的一众姐妹里也算是小有名气,陛下莫不是弄错了什么”

    “诗词之作,抄得了一时,抄不了一世,”林照起身,神色端肃地开口道,“同样,若有抄来之作,一首有抄,那便首首都可能有不干净的地方。文品如人品,此非小事,今日还是说开说清楚的好。”

    “林夫人与林姑娘也不必急着辩驳什么,朕只是觉得稀奇,”宣宗皇帝淡淡道,“为何林姑娘看上去年纪轻轻,应当未过及笄之年,为何却作得出朕在十四年前就见过的黄山客的诗词莫非林姑娘是在娘胎里拿的笔,生下来就会写诗”

    “你也不必怕朕冤枉你,”宣宗皇帝见林周想开口辩解什么,直接道,“你姐姐说得对,此非小事,关乎文人清誉,朕这就着人去东宫,把朕当时封存在那里的孤本拿来,一一比对,绝不胡乱冤枉任何一人清白,当然,若是真做了错事的,轻轻放过也不合适吧。”

    林周身子一软,一下子瘫在了地上,艰难启唇道“我,我也是一时糊涂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林照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宣宗皇帝摇了摇头,直接点了点钟意的方向,对着身边的仆从道“把这扳指给那位钟姑娘送去吧。”

    坐在一边闲闲看戏正看得饶有兴致的燕平王世子裴泺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陛下不是瞧不上微臣的眼光么”裴泺忍不住了,忍不住出言调侃道,“看来陛下这眼光也与微臣差太不多啊”

    钟意莫名其妙得了个赏,还陷在林周竟然窃取别人诗作搏名的震惊里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便听到了燕平王世子的顽笑话,下意识地望了过去,正正撞上宣宗皇帝端正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脸。

    “朕评的是诗词,”宣宗皇帝傲然道,“朕看不上的是你选人的眼光。”

    这下裴泺更是笑得乐不可支了,清了清嗓子,好整以暇地反问道“林大姑娘说,文品如人品,这句陛下认么”

    “自然不认,”宣宗皇帝理所当然道,“秦桧尚且能看过伯夷颂写出忠心诗,若是以文章来断人品,这天下迟早得乱了套。”

    “况且,”宣宗皇帝淡淡地扫了在场众人一眼,自认为十分理智客观地冷静评价道,“朕又何必非要在书生里选将军让武夫们去比文章”

    这话不能再往下深了,再说下来就显得太轻佻冒昧了,燕平王妃轻轻咳嗽了一声,暗暗瞪了自己儿子一眼,燕平王妃心知宣宗皇帝从小到大在男女之事上一向不大敏感,有时候没有那个意思但说着说着就被人带着说过线了,裴泺这么不分轻重地引着他胡说八道才是该打。

    幸而这时候,林府几位去衙门点卯的老爷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听闻帝驾亲临,赶忙紧急聚在一处由林大老爷领着赶了过来给宣宗皇帝“请安”,宣宗皇帝不胜其烦,好在就在他快要忍不住起身走人时,林泉林首辅终于姗姗来迟,请了宣宗皇帝去书房小坐,而性格温柔随和些的燕平王世子则被“热情好客”的林家老爷们簇拥着去了外院吃酒。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内院女眷们也在后园里摆了席面,饭后便各自散去,各回各院,因要等着宣宗皇帝先走,燕平王妃母子便也暂时滞留于此,那林氏则更不会带着钟意先走,怕平白得罪了人去,钟意便跟着林照先回了听粹院小憩。

    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间被门外的对话吵醒了,听着里面似乎提到了自己的名姓,钟意一个激灵醒了过神,整理了衣裳起身,拉开门问道“怎么了林姐姐”

    站在门外的一边是林照和听粹院的丫鬟们,另一边是一个面生的俊俏丫鬟,那俊俏丫鬟见钟意出来,羞窘一笑,向着钟意福了福身,嗓音清脆地答道,“禀钟姑娘,王妃娘娘有请,让我带您过去。”

    “王妃娘娘为何突然此时有邀”林照的脸色有些冷,显然是先前已与对方争执过一回了,直截了当道,“府中现下人多眼杂,诸事繁乱,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姑娘海涵。不过,姑娘也大可不必拿着一块腰牌说事,这腰牌只能证明你是燕平王府出来的,可不见得就是王妃娘娘身边的更何况,上午林府后园的赏花宴上,我们也确实没见过姑娘你。”

    那钟意瞅着眼生的俊俏丫鬟显然也是被林照弄得颇为无奈,犹豫了好半天,如此道“林大姑娘这般谨慎是应当的,奴婢可实在当不得得罪二字不过王妃娘娘确实只传了钟姑娘一人,林大姑娘跟着去,着实有些不合规矩。”

    “不过,林大姑娘与钟姑娘感情如此好,担忧钟姑娘也是应当,不如这般,我们各退一步,林大姑娘遣听粹院的一位姐姐一起随我与钟姑娘来若奴婢真是歹人,如今这也是林府的地界儿,那位姐姐但觉不对到时只管大喊一声捉了奴婢见官去。”

    林照犹豫了一下,终还是不好给一个拿着燕平王府腰牌出来传人的丫鬟太过难堪,朝着轻鸿使了个眼色,然后又转过头深深地看了钟意一眼,轻轻道“小心为上,让轻鸿跟着你一起过去吧。”

    钟意自然不会拒绝。

    一行三女跟着那面生的俊俏丫鬟出得听粹院,在后园里七绕八拐走了好一段,最后已经近乎于明示不是往燕平王妃暂居的主院方向去了。

    轻鸿紧紧贴着钟意,做好了见势不妙立即大喊的准备,最后在那丫鬟把她们往林子里领时更是终于忍不住了,拦在钟意身前面色不善地质问那俊俏丫鬟道“到底要往哪儿去,姐姐还是直说了吧王妃娘娘总不至于在这林子里见钟姑娘吧。”

    那俊俏丫鬟脸上浮起些微的尴尬之色,张了张嘴,然后又颇觉难以启齿般闭上,最后低到几乎叫人听不见地喏喏道“还真是在林子里不过不是王妃娘娘罢了。”

    轻鸿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钟意一抬头,便已经觑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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