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因什么的,我没什么兴趣知道啊。”
车帘外传来了源赖光散漫的声线,“总归不就是那几个吗那群村民投靠了大江山的鬼吧这只狸猫被追杀是因为搅和了他们的好事”
“”
小萝莉低头看向膝上的团子,对方睁得更加溜圆的眼睛证明了事情被说对了。
“这里已经距离大江山不远了,在鬼物横行的地方还能活下来,自然也只能是被同化成了鬼同流合污,反过来诱骗自己的同类给山上的鬼食物,大抵就是这么个戏码吧。”
车外传来的声音有一丝冷漠,透着点司空见惯的厌烦。泽田弥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被月光照亮的侧影,忽然想起不久前在晴明家那次对话。
哪里都是一样的,见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见多了”是指,他全国各地修行的途中,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吗
“源家的小子说的不错,”表藤太阁下的声音同时在车外响起,“二十年前老夫到下野国时就遇到村民将过路人骗到深山中喂山中大蜈蚣的事,二十年了这世道也没多少改变。”
“表藤太大人也撞见过这种事啊。”
“呵,见得多了。没有办法对抗强大的妖怪,就干脆转投到对方麾下,把它当做神明祭拜,还定期给妖怪投喂食物。有过路人就骗过路人,没有过路人就强行把自己村子里的女孩子送去,还自欺欺人地将其称之为祭祀。”
提起这些事,表藤太的语气依旧十分不满。他是大敌当前宁愿和对方拼到粉身碎骨也绝不愿意屈从敌下的人,自然无法认同这种牺牲他人来换取自身安定的荒谬做法。
“刚才那个村长往牛车里看就是猜到车里有位姬君吧,问我们往哪里去也是想骗我们留下来,留不下来就准备强行动手如果不是源家小子说了我们要去大江山,刚才就得好一阵纠缠才能走。”
“身为人却成了鬼物的爪牙了啊,还不如拦路抢劫的盗匪呢。”
泽田弥想了想做了一个总结,“为虎作伥”
“嗯”源赖光回头看来,“这是唐国的词语吗什么意思”
于是泽田弥就作了一番成语解释,外头的两人听完恍然点头,表示十分贴切。
表藤太“只不过唐国那个故事里被吃掉的人是真的变成了鬼,但这些人分明还活着不,应该说他们早就已经变成恶鬼了。”
而活着的鬼甚至比死去的鬼更加可怕。
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牛车一路往前,终于甩开了后头仿佛一直黏在车上的目光。
他们要去的目的地大江山位于后世的京都府丹后半岛的根部,它并不是一座独立的山头,而是连绵群山。“平将门”召开鬼宴的地址就在距离丹波国最近的那个山头,牛车行驶到山脚下就已经不能往前走了。
泽田弥下了车,将一枚符咒挂在前面的黑牛上,然后站在山底下仰头看去。
今夜是满月,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天上的众神明也知晓今日有鬼王夜宴,招来层云将月亮遮了个严严实实。
也不知道山中那伙鬼做了什么,往日里清晰可见的山峦今夜却泡在了雾气中。自山腰往上尽是看不到尽头的白雾,谁也看不出雾气后面有什么。
源赖光随手拍了一下黑牛的头,仰头看了一眼山巅。
“走吧,上山。”
上山的过程不必再多加赘述。几人总算知道了那枚作为邀请函的贝壳是做什么用的,在进入雾气范围的瞬间,贝壳宛如一枚感应灯一般亮了起来。光线范围内,浓雾散去,前方的路这才露出来。
所以如果没有邀请函就找不到宴会地点原来是这个意思。
泽田弥几人的视线若有所思投向能见度不到半米的雾气,有种被什么结界笼罩了进去的感觉。
既来之则安之,众人继续跟着贝壳往前走。
大约又往上攀登了一段山腰到山顶的距离之后,面前无边无际的白雾终于淡去,灯光和热闹的谈笑从雾气后透了出来,隐约顺着风飘过来的还有馥郁的酒香。
银发小萝莉抱着争宠成功的狐之助走出浓雾,抬头看去,便被眼前的场景惊讶了一下。
道路边、楼檐下,如星子般的灯光将成片的亭台楼阁照得灯火通明。宛如一幅古色古香的画卷在眼前铺开,以绵延无尽的山川为背景,连成宫殿的楼宇和高台悬浮于碧波之上,像浮出海面的龙宫,底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漂浮着无数萤火般的水灯,像从广袤夜空截了一段银河拘在此处。
虽然说到目前为止仍然不能确定那位自称平将门的鬼新皇是真是假,但他今日召开的这场宴会的排场已经足够比得上天皇的宫中夜宴了。
站在路口迎接客人的就是那天晚上泽田弥遇到的灯光大队,飘过来的灯笼鬼明显认出了几人的身份,在半空中愣住了。随即它的眼睛提溜一转,也没有声张,乖乖带着三个人类往宴会现场走。
今晚接到邀请函前来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妖,他们未必是真心将那位自称平将门的鬼新皇看在眼里,但肯定是真心来打架喝酒看热闹,按照源赖光的说法,他在从路口到宴会现场的一路上感觉到了不少“熟人”的气息。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只等宴会开始,聚集来的大妖怪们吃好喝好就该开打了。
妖怪们的宴会基本都是这么个流程,打完架没有被吃掉的才有资格坐下来说话。
“所以那个鬼新皇即便真的想做什么,也得和这里的妖怪们打一架再说。”
源赖光端着枚素白的酒杯,斜倚在栏杆上,懒洋洋看向楼下。
进入宴会举办的宫殿后,他们被灯笼鬼带到了第三层的阁楼,重重楼宇将水中央的高台围了起来,透过房间前的木质的栏杆可以看到此时高台上还没有坐人,那位鬼新皇阁下大概是准备最后再来。
他们途中顺手救的那只狸猫也跟了过来,此时正乖觉地站在酒案上抱着酒壶给源赖光斟酒。
狐之助见它似乎比较黏源赖光且并没有跟自己争宠的意思,终于看它顺眼了些,将在集市上买的油豆腐分过去几块,含蓄地表示停战。
然而狸猫看看油豆腐又看看他,扭过头去一副根本不打算理它的样子,把小狐狸气得尾巴毛又炸了起来。
泽田弥抱过狐之助,顺手理了理它的尾巴,视线在周围缓缓扫过。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妖怪。
应邀而来的大妖门毫不避讳地张扬着自己的存在感,驳杂的妖气汇聚到一起凝结成了厚厚的阴云覆盖天空。
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善意的,至少她才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到好几道视线远远扫来,带着浓重的恶意和蠢蠢欲动的攻击性。
这时候源赖光轻轻笑了一下,放下酒杯,伸手按在了腰间的膝丸上,拇指抵住刀锷。
“锵”地一声刀鸣撕裂空气,宛如雷霆炸裂,膝丸轻盈地跳出刀鞘迸射出一段森然寒光。
染着浓厚血色的杀意冲霄而起,宛如无形的风暴搅乱了所有投向此处的视线。
那些蠢蠢欲动的目光瞬间收了回去。
后面被风尾扫了一道的表藤太微微皱了皱眉,正准备提醒源赖光收敛一点不要吓到姬君,目光刚扫过去,却发现姬君本人正满脸好奇地低头看源赖光手里的刀,脸色别说惊吓了,连一星半点的不适都没有。
老者微怔了一下后,眉目间流露出一丝讶然和赞赏。
泽田弥并不知道又一个人在心中发出了“不愧是安倍晴明家的孩子”的感叹,她此时正兴致勃勃地望着小伙伴手里的刀,“赖光,这是膝丸吗”
“嗯,对啊。”
震慑完一些不长眼睛的妖怪后,黑发少年又恢复懒散,重新拿起了酒杯。
“你不是应该有两把刀的吗”
“哦,这个啊,你说髭切那把刀还在老头子手里呢。”
两人聊到这个话题,原本正瞪着狸猫的狐之助顿时毛也不炸了,转过头来对着源赖光手里的刀流口水。
这可是源氏重宝膝丸的本体啊
小狐狸掰着爪子数它家审神者已经和多少把名刀结下缘分了,虽然她目前还没有开过炉,但在总感觉再这样下去,开炉当日就满刀账也不是梦了呢。
狐之助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源赖光大佬一句“想看看吗”就随意地将手里的源氏重宝递了出去,银发小萝莉也淡定地伸手接了过来抱住。
膝丸整把刀两尺七寸长,将近一米,她将刀横在膝上,握住刀柄,手腕轻轻一抖,仿佛一泓清澈的湖水从刀鞘中划出,倒映出她浅色的眼眸。
赖光好像还有一把刀叫做童子切安纲来着。
不过那是据说砍下酒吞童子的头颅之后的,现在应该还不叫这个名字。
她刚想到这里,正准备问,底下忽然传来一片喧哗。
阁楼中几人同时若有所感,低头往下看去,就见一片妖鬼浩浩荡荡地从水上而来。
众鬼物的簇拥中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手搭剑柄,英姿勃发,正与重鬼大声谈笑。
那个人
小萝莉浅色的眼瞳中映出那个器宇轩昂的身影,视线在他身上落了几秒,浅色的眼瞳中浮出一缕疑惑的神色。
“平将门,果然还是他。”
片刻的寂静后,她身后响起表藤太的一声感情复杂的长叹。
源赖光回过头,眉宇间也多了一丝凝重,“表藤太大人确定吗”
藤原秀乡沉默片刻,“没有近距离接触,我也无法完全确认,但至少在外表上,他和我认识的将门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