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掀起了帘栊入内。
    瞧这阵势,应是今日不见小姐是不会离开了。
    流知入内,也未出声,只是朝小榻上侧躺着的白苏墨奈何摇了摇头。
    意思是,不走。
    白苏墨看了看她,也没有应声。
    只是重新低头看书。
    流知心中叹了叹,知晓这边应当也是准备耗着了。
    只是眼下才晨间稍过,小姐这头也最多避到晌午罢了。
    况且,小姐今日还邀了范小姐前来。
    再加上华大夫晌午前有例行问诊。
    再加上昨日的事情后,许是王太医和陆太医今日上午也会来加诊一次。
    再是顾小姐和夏姑娘昨日都有事未来,许是今日也会来。
    若是撞到一处
    流知心底忍不住唏嘘。
    只是似是方才一幕后,小姐手中的书卷竟也没怎么看了。手搭在一侧,书卷握在手中,鼻息间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不知是真睡着还是在闭门养神。
    芍之正好整理好衣裳,从耳房走出,怀中还捧着脏衣篮子,内里是先前清理出来的衣裳要送出去给粗使的小丫鬟清洗的。
    流知叮嘱了一声,芍之应好。
    帘栊掀起,许雅不由抬眸望过来。
    是她早前不曾在清然苑中见过的丫鬟。
    许雅忽然愣住,她是有许久没有来过国公府了,竟连白苏墨身边近身伺候的丫鬟都不曾见过了。
    不觉间,已有物是人非之感。
    好似这大半年过去,她与白苏墨仿佛隔了几重天。
    都不知晓对方。
    芍之见了她,乖巧得福了福身问好,她淡淡颔首。
    只是余光瞥过刚才帘栊撩起时,果真见到白苏墨在小榻上侧躺着,手中握着书卷,却是入寐模样。
    不是在躲她,是真入睡了
    许雅微怔。
    她似是,又度了有人的君子之腹。
    不知过了多久,白苏墨被流知轻声唤醒。
    白苏墨眼中有血丝。
    只是一眼瞧见流知身后的华大夫,也听流知道“小姐,华大夫来诊脉了。”
    她点点头,示意芍之扶她起身坐着。
    华大夫诊脉,惯来一日诊躺下的脉象,一日诊坐下的脉象,两者交替,不是偏颇。
    “今日晨间的药可有给夫人服下”华大夫今日也把了许久的脉,只是开口问起的是这句。
    芍之应道“夫人按时喝过了。”
    华大夫朝白苏墨点头“夫人上午这般休养便好,黄昏前后我再来一趟。”
    王太医昨日交待过,这两日脉要看得勤些,最好一日两次,故而华大夫说起的时候,白苏墨同流知,芍之三人都不意外。
    也应是华大夫见白苏墨上午这般卧床,心中放心了几分,遂也没有再多叮嘱旁的,拎起药箱起身离了外阁间中。
    芍之跟出去送。
    撩起帘栊的时候,白苏墨见到外阁间里已无人了。
    流知素来知晓她心中所想,白苏墨还未开口问,流知便已轻声说道“许小姐方才就走了。”
    白苏墨看了看日头,应是都临近晌午了。
    白苏墨没有应声。
    流知又道“走之前,留了封字条给小姐。”
    白苏墨意外。
    流知笑了笑,撩起帘栊去了外阁间。
    倏然,又撩起帘栊折回,手中多了一枚信封,信封上写着“白苏墨亲启”五个字。
    许雅的字,白苏墨自然认得。
    许雅从小抱怨得最多的便是许相待她严苛,就连练字这样的小事都事必躬亲。所以许雅的字写得极其好看,也自成一体,旁人模仿不来。那时她与顾淼儿都曾脑子一热,想偷偷模仿过,却实在难模仿得很。
    许相管许雅管得严,那时南阳王世子入京,京中贵女圈都在传闻南阳王世子是京中一等一的美男子,顾淼儿怂恿说要去看看这美男子有多美,但许相布置给许雅的功课没有完成,走不了。可这等大事,若是少了许雅可怎么成
    于是两人又矜矜业业模仿了许雅的字,三人一起将这功课做完了,才火急火燎去看传闻中的美男子,结果去得太晚了,就看了人家一眼,人家就走了
    顾淼儿吵着明日还得寻个机会。
    结果,明日真没能寻到机会。
    前一日她们二人帮许雅写的功课在许相面前穿了帮,许相什么角色,威逼利诱下,许相什么都说了,听闻许相当场气得脸色都白了。
    白苏墨当时想,若不是爷爷和顾侍郎的缘故,怕是许相都要让许雅同她二人绝交了。
    总归南阳王世子一事后,她与顾淼儿二人再是不敢帮许雅代做功课了。
    而似是南阳王世子一事后,许相觉得许雅是有太多空闲时间,才会同她们二人一道想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遂而又加重了许雅的功课,许雅更是苦不堪言。
    最后,还是许金祥又到处闯祸惹事,许相觉得还是女儿乖巧,又想起这段时间对许雅太过苛刻了些,忽得良心发现,给许雅松了不少功课,她们才又有了时间去看皮影戏,还有顾淼儿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经典话本,三人趴在小榻上,一页一页翻过去,“啧啧”声不断,好歹看了几十页了,男女主人翁总算是说上第三句话了,你说急不急得死人
    白苏墨眨了眨眼。
    她是没想到,仅仅“白苏墨亲启”五个字便能带起的回忆竟有这么多。
    一条条好似刻在记忆深处一般,只需一个念头,便蜂拥而至。
    白苏墨接过信封,指尖滞住。
    流知知晓此时不当留,便寻了个理由,去了耳房中。
    去耳房,是不敢离开太远。
    白苏墨将信封拿捏在指尖,目光盯着,不知是在犹豫要不要拆,还是犹豫拆了之后又当如何
    许久,素手纤纤,将信笺从信封中拿出。
    许雅惯来一丝不苟,墨迹未干不会装信。
    只是这信笺本是她苑中才有的,应是许雅先前在外阁间时写的。
    信笺中字迹寥寥,少得不能再少。
    映入眼帘便只有三个  和好吧。
    和好吧
    她亦能想起说这句话时许雅的模样。
    白苏墨僵住。
    许久之后,指尖颤了颤。
    莫名的,眸间些许湿润,嘴角却微微勾了勾。
    马车内,许雅撩起帘栊,看向车窗外。
    街道两旁依旧鳞次栉比,往来道路上继续车水马龙,仿佛和大半年前并无不同。
    这京中惯来不会因为少了某个人而停止不前,但一段记忆却会因为缺了某一个人而变得再不完整。
    她想起早前时候,她与白苏墨、顾淼儿三人趴在顾淼儿的床榻上,顾淼儿在中间,她与白苏墨分别在顾淼儿两边,顾淼儿每翻一页话本,她二人的目光便随着翻一页。但话本大都是吊人胃口的,你着着急急看了这一页,想在下一页看到更进一步的时候,才发现还是没什么进展,遂而三人一起恼火。只是顾淼儿的恼火明显,她的恼火最不明显,白苏墨的恼火是等不及了,干脆直接去翻最后一页看结局,她和顾淼儿两人都赶紧制止,这样看话本多美意思呀
    分明是许久之前的事,想起来的时候,还会不由会心一笑。
    她羡慕白苏墨,也嫉妒她所拥有的,但却忽略了,内心深处,白苏墨曾带给她的温暖。
    那小小的,不经意间的,如春雨润无声一般的温暖。
    在白苏墨离京后,她忽然意识,她亲手掐灭了这丝暖意,许是在将来,永不复返。
    后来听闻白苏墨辗转去了燕韩,又在燕韩成亲,还嫁给了燕韩的商人。
    她忽然有些看不明白白苏墨所想。
    以国公爷对她的疼爱,若非她愿意,国公爷怎么会将她嫁到燕韩,还是商家。
    许雅忽然明白,白苏墨嫁给了爱情。
    就如同早前三人在看话本的时候,顾淼儿说日后要嫁便要嫁给模样好看的男子,她是说温文儒雅的男子,白苏墨还未开口,顾淼儿就抢话道苏墨一定会嫁给军中的人,她亦不能再赞同,有国公爷在,定是挑也得挑个军中的子弟,只有白苏墨托腮,明眸青睐,我若要嫁便嫁爱情。
    她最后亦活成了她想要的模样。
    许雅还是羡慕她。
    似是她与白苏墨之间,小肚鸡肠的永远是她。而她在心中看得极重,甚是不惜与白苏墨决裂的东西,却在白苏墨看来都不值得一提。
    她想起白芷书院时,她对白苏墨的控诉,其实说到底,也成了对白苏墨的嫉妒罢了。
    她从小嫉妒她,她终于愿意承认。
    可这嫉妒也终究是有时限的
    白苏墨回京,她想过来国公府。
    只是临到上马车,心中却打起了退堂鼓,她见了白苏墨,不知道当说什么,亦不知道后续应当如何自处,道歉她说不出口,随意问起她在燕韩京中之事又显突兀,于是这般胡乱想着,就临到了巷子口。她撩起帘栊,却见门口的小厮迎了夏秋末入府。
    她指尖怔了怔,白苏墨需要的是夏秋末和顾淼儿这样的朋友。
    莫名的,她唤车夫折回。
    直至昨日,她收到哥哥的来信,知晓国公爷在边关失踪。
    她心中下意识慌乱,那白苏墨
    她今日来国公府,亦从那个叫芍之的丫鬟口中听说了白苏墨昨日动了胎气,她能做不多,但她知晓,她能给予她的只有勇气。
    无论白苏墨信与不信。
    “和好吧,白苏墨。”马车上,许雅仰首,“我知晓你惯来大肚。”
    亦容得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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