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突如其来的要求,让通讯室里气氛变得骤然紧张。

    洛行云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夜深人静,他站在裴衍的卧室里,而他本来是死也不打算来的。

    他还主动爬窗,帮助裴衍躲过了排查,现在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同处一室。

    他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变淡,几乎下意识就急得想夺门而出。

    像某种感知到危险的、警惕的小动物。

    但是他又咬牙站在那里,克制着这股冲动。

    因为裴衍站起来以后,就没有别的动作了,站在一米线外插着兜安静地凝视着他,仅此而已。

    这让他想起了几分钟前,裴衍说的那句

    “贼不惦记你,我不犯人。”

    他在外头跟人打架,跑回来求裴衍庇护,裴衍应当是很担心他的吧怕他吃亏,也怕他以后惹上麻烦。

    裴衍很强大,但他也会担心受怕,因为自己的缘故。

    现在想要一点触碰,可能是san值掉了。

    要是转身就跑,那是在逼他发疯。

    裴衍已经帮他挡了这么多麻烦,他要是铁石心肠,好像也不太仗义。

    洛行云手脚冰凉的,抿了一下唇“那你能保证,只是碰手吗”

    “可以。”aha的允诺如此文质彬彬。

    “那好吧,你说话算话啊。”洛行云克制着天性中的恐惧,迎着他伸出右手。

    这次,裴衍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与他十指相扣,而是顺势张开掌心温柔地接住了他,像是捧住一只飞倦了的小鸟。

    “是这只手吗”aha低着眼睛,声音有些发哑。

    “什么”

    包裹住他的大手,手指轻微挪动了一下“你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按在水槽上,是用的这只手吗”

    洛行云“”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复原当时的站位“我从他的右后方冲上去,右手薅住他的头发,左手按住他的后颈,ia的一下。”

    裴衍听完,把他垂在身边的左手也牵了过去,借着光仔细打量。

    少年的手,十指修长,微冷,右手中指第三节有老茧。

    因为在他窗外吊了足足五分钟,十根手指头,指尖都磨破了,掌心也有大片大片的伤痕。

    跟主人一样,像一株生在冬日大雪里的树木,没有受过精心的照顾,自己也没有那般念头,只是意态天真地肆意生长。

    坚强,质朴,经过摧折,又不失美感。

    只是让驻足仔细打量他的人,很心疼。

    裴衍郑重地捧着他的手,走到洗脸台盆边。

    通讯室里有个白瓷质地的洗脸台盆,上头悬着一面a4纸大小的毛边镜子。

    裴衍拧开水龙头,把冷水放掉,试了试水温,等足够宜人时,包着洛行云的手伸了进去。

    洛行云出了幼儿园就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了,特别不好意思“班长我自己会来的”

    “别动。”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道变重了,aha取了肥皂,在他手心里摩挲,“会有点疼。”

    洛行云反抗无效,就把自己当具尸体,随便裴衍折腾。

    想来裴衍说要触碰他的手,一早就准备给他洗手,不是为了其他。

    洛行云心中的警惕和恐惧变得暖洋洋的,aha在易感期奇奇怪怪的心理需求,有些还挺甜。

    肥皂在掌心轻轻痒痒地打开,满手白色泡沫。

    aha太过温柔又仔细,无论什么时候都散发着比他高一点点的体温,即使关上了水流也像是浸在热水中。

    两个人,四只手。

    寸寸切切地贴合,没有丝毫缝隙地相握。

    白色泡沫越打越多,里里外外都变得细腻和湿润。

    aha带着某种急躁捏过他的手背指根关节,像是在确认他的肉与骨。

    捋到指尖又拨开指甲缝清理着里头的脏脏,像是耐心挑开蚌壳挤弄出最耀眼的珍珠。

    清凉的味道飘了上来,同样涌起的还有奇怪的燥热。洛行云觉得晕头转向,胸口也闷闷的喘不上气,他好像闻到了肥皂香里沾染着深海森林的信息素味,好闻得让他忍不住张嘴呼吸。

    洗手盆里,宽大双掌合住他,柔软的掌根推过他的双手,发出的声音让洛行云有了一些奇怪的联想。

    他蓦然有点不忍卒睹,下意识抬起了头,对上了洗脸台盆上方的镜子。

    镜子已经用了很久了,上头甚至有一道裂纹,点点水斑遍布,和背后陈旧的通讯室一般无二的光景。小台灯发出的光线到这里已经变得非常晦暗,即使是这样他都能看到自己通红的面孔,以及他们俩之间几乎不存在的距离。

    在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压下燥热不让裴衍发现的时候,镜中一角的裴衍抬起了头。

    漆黑的眼睛,亮得像发烧。

    又像是沉寂亿万年的火山蓦然爆发,阴影幽深而岩浆滚烫。

    无处可逃。

    洛行云猛地一颤,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但是他早已被包得严丝合缝,力量与温柔都刚刚好。

    “还没有完。”镜子里的aha对他说。

    永远没有完。

    裴衍把洛行云的手冲洗干净,用一次性纯棉纸巾擦干。

    很耐心,不放过一丝角落。

    然后又打开医疗箱,给所有细碎伤口消毒,上消炎药膏,再用绷带缠好。

    洛行云早就等得心急如焚,几乎裴衍刚贴完最后一枚绷带,他就再次想把手抽回。

    aha扣住了他的手腕“不是说了,还没完吗。”

    话音刚落,就用力把他的手臂拉直,虎口捋高他的袖。

    干脆利落有如利刃退鞘的动作,只不过出鞘的,是一截因为不见天光而皎洁似新雪的纤细手臂。

    aha捧着他的手臂,虔诚又卑微地低头。

    闭上眼睛,在手心中轻轻一嗅。

    比亲吻一朵柔弱的花瓣更小心。

    也比吸食最烈性的毒品更迷醉。

    带着伤口的手指,散发着肥皂与冷雪的味道。

    高挺的鼻梁,若有似无地掠过一寸寸皮肤,无声地检阅着上头还有没有留下其他人的气息。

    那种粗野的、烟熏火燎的檀香。

    原本就足够庸俗,沾染在圣洁的白雪,更是让人难以容忍。

    再想到这双手曾经插入那个散发着此种气息的aha的发间,就快要发了疯。

    只有另一种疯狂,才能够为这种疯狂解毒。

    aha循着手心的生命线纹路,一路向上,寻找着oga信息素的味道,最终悬停在了手腕上,那皮肤最薄弱处。

    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纠缠着青色和紫色的血脉。极其浓郁的味道在血管里奔流,仿佛荒原上碎雪纷扬。

    沐浴着让他着迷的味道,aha一直以来略微攥着的眉头终于有所舒展。他直起身,一手扣着oga的手臂,一手优雅地托住根根手指,捧到脸边,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

    英俊无俦的五官,紧闭的双眼,因为睫羽微微颤抖而显出几分脆弱的颓靡。

    又深又长的眼角微红,像是哭过,又像是做了一场春梦,眼角沁出一点脆弱委屈的水光。

    “你是在哭吗”眼前传来难以置信的问询。

    aha蓦然睁开眼,神情迷醉而茫然,枕着他的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这么做了。

    但是连漆黑的瞳仁都带着某种脆弱温柔的湿意,暴露了他内心的所有情绪。

    那些无处释放的委屈,嫉妒,疯狂,愤恨。

    来源于无法压制的独占欲,强烈到窒息的独占欲,能杀死他与他与他的独占欲。

    掌中的手臂抽离,裴衍听话地松开了指尖,即使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行径并不怎么见光。

    可是啊,下一秒,那双手就反过来温柔的捧住了他的脸,额头也贴上了他。

    “别哭了。”洛行云轻轻说。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有点害羞,有点无措,微凉的指尖在他脸上静止了几秒钟,慢慢攀上了他的后脑,陷入了柔软的黑发间。

    毫无保留地用新月盈盈的手臂,用散发着好闻味道的手腕,用他坚强有力的指尖,包围起一个松垮而勇敢的拥抱。

    新雪与苍山,缠绵不清。

    “我只是揍了他。”他哄他,“可是你瞧”

    指尖轻拥他的发。

    “我在抱你呢。”

    焦虑不安的aha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很安静,很平和,像是被铺天盖地的大雪温柔冻结住了的岩浆。

    只有当那微凉的手温柔地捧住他的脸,抵住他的额头,所有不安的、恐惧的、焦躁的、愤怒的负面情绪,才烟消云散。

    他愿一生枕在白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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