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和郑朗能聊的,永远只是些浮在表面的话题。

    但是徐若很知足,也很珍惜。

    郑宸和左相郑思如最亲近,他二人气场相合,一见如故,郑思如也乐得带他去见一见朝臣。

    郑宸凭借他无害的笑容和恰到好处的热络,得了很多朝臣的喜爱。

    不过这种喜爱,更多只是对一个孩子的喜爱与欣赏。

    这日,徐若一人在寝宫中,正在给郑宸和郑朗两人缝个护膝小毯,免得他们坐榻上时冻着。

    郑朗下朝,来找她。

    郑朗穿着玄色袍服,头戴发冠,徐若望着他有些恍惚,他很像年轻时的郑擎。

    只不过,面容比郑擎要温和些,气质也没郑擎稳重。

    所以,他看向她时,腼腆之中,还是藏不住不适应和别扭。

    “君上来了。”她主动打招呼。

    郑朗颔首,说“卫国使臣带了一瓶美酒,母后留了一壶,让儿子带来给娘尝一尝。”

    徐若哦了一声,问道“这酒是卫后要赠我的,还是君上赠我的”

    郑朗没反应过来,“娘何意”

    “若是君上赠我的,便是君上想着有好东西分享给娘,娘更开心些。”她笑着解释。

    郑朗点点头,“原来如此。”

    徐若说“倒给娘吧。”

    郑朗照做,斟酒一杯,递给她。

    她要去拿,忽然扬声喊了一句“朗儿”。

    郑朗竟被她忽然提高的音量吓住,手微颤,那杯酒也洒在案上。

    “娘,怎么了”

    她笑道“瞧你这么不小心,我看你心不在焉的,给你提提神。再给我一杯罢。”

    郑朗有些尴尬地一笑,再给她斟了杯酒。

    她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速度之快,让郑朗差点没反应过来。

    饮罢,她把小毯子拿出来,对郑朗说“朗儿,冬天就快来了,娘给你和宸儿缝了护膝的毯子,你处理公务时,做那王座上,把摊子放在腿上,免得冻着。”

    “娘。”

    她伸出手,抚了抚年轻国君的脸颊。

    “娘从小不在你身旁,你被王后扶养长大,娘是感激她的,娘不是称职的母亲,对你没付出什么,娘很愧疚,娘总想着怎么才能弥补,但好像怎么也弥补不了。”

    “娘希望你当个好王,和你父亲一样的好王,你始终不要忘了,秦国永远是秦人的国,你要对得起秦人,你要对得起你父王。”

    “娘和宸儿说,让他长大后好好辅佐你,你们两个,一定要让秦国比以前更强,万万不可墮了先人之志。朝堂上切莫让一人一家独大,用人不可皆由善恶亲疏”

    她说着说着,腹中一痛,喉中泛上腥甜,她被血沫呛住,只好咳出来一些,才舒服了。

    郑朗看见她唇角鲜血,眼中震惊、愧疚、自责种种情绪复杂交缠。

    他上前想给她擦血,却不急她吐血的速度,他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娘寡人我没想着要这样”

    徐若只是有些慈爱地望着他。

    他在那样的目光里,终是落下泪,有些无错地解释道“父王遗旨,儿不敢不从,不得不从父王临终前说,娘和宸弟都是聪明人,这秦宫聪明人太多,未免日后生出祸端,母与子,必去其一宸弟他他还那么小,儿下不去手”

    徐若点点头。

    这话说的对,她也料到有这一日。

    清剿过宗室势力的先王,自然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有她在郑宸身旁,难免日后不生异心,这样的异心,对稳定的统治而言无疑是潜伏的威胁。

    先王也是在教郑朗为王之道。

    国君,总要学会果断地舍弃。

    先王也许是喜欢她的,可先王也能留一道让她丧命的旨意。

    今王也许是真心喊她娘的,但也能顺从先王做出这样的决定,再想得可怕一点,也许他之前的亲近,不过是为了让她对他减少戒备。

    这就是国君啊。

    徐若不理会郑朗的解释,只是缓缓对流泪的他说“朗儿,平日处理政务别太晚,一定要早些歇息;饭要按时吃,别拖。冬天快来了,多穿些衣服,你从小身体就弱,长大为君王后更要注意。”

    郑朗给她擦血的手一直在抖,他闻言终是抱着她痛哭,“娘对不起对不起”

    徐若微不可闻叹息一声,推开他,道“快把宸儿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娘”

    “你放心,你就在旁边,娘只会和他说,是娘自己想走的。”

    郑朗抹干净泪,赶忙吩咐宫人把郑宸喊来。

    徐若尽量把血擦净,把未吐出的血咽回去。

    她笑着,正襟危坐等着郑宸。

    郑宸带着郑思如一同进来。

    郑思如从那宫人紧张的面色里隐约猜到有事发生,所以他无视了宫规,随着郑宸一同抵达。

    “左相怎么来了”郑朗惊道。

    “让他进来。”

    将死之人要见的人,郑朗也拦不住。

    郑宸看到徐若面色苍白,上前握住她的手,“娘亲,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徐若摇头,爱怜地揉揉他的头,道“宸儿,娘很好,娘只是生病了。宸儿,以后要好好听左相教导,也要急着娘以前的教导,你要好好辅佐你兄长,你们二人把秦国看好。”

    “娘亲,宸儿一定会的。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宸儿帮你揉揉。”

    徐若露出一个笑容,“好宸儿。”

    满口血终于抑制不住,她一阵反胃,把那些血全吐在案上。

    郑宸哪里见过这样多的血,他终是哇的一声哭出来,嚎啕道“娘亲,你哪里受伤了,怎么这么严重”

    徐若忽然厉声训斥他“不准哭”

    郑宸很听话,立马憋住泪水,一张秀气的脸憋的通红,眼也通红。他虽然不再哭喊,但眼角的泪仍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郑宸,你就要没娘了,没娘之后,你更要坚强,听懂没”

    郑宸立马挺直脊背,带着哭腔道“听懂了。”

    “以后不准你哭,不准你大惊小怪,娘一直在天上看你,你要是哪里做得不好,哪里对不起秦国,娘会很生气。”

    郑宸掷地有声道“知道了”

    “宸儿,娘爱你。”

    郑宸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好孩子,和你兄长出去,娘想和左相说会话。”

    郑宸起身,朝她一拜,双目通红,礼数周全,几乎是吼出来地说了声“喏”。

    然后,极为听话地退了出去。

    郑朗也只能随之退出去。

    寝宫只剩郑思如和徐若二人。

    徐若终于倒在地上,她撑得太辛苦,其实胃中已经痛如刀割。

    她的面色苍白,头上全是冷汗。

    “若若你这样,我怎么救你”他以为他经历了两次和她的分别,这一次已经能做好心理准备,却原来每次都是心痛不已。

    徐若冲他笑笑,拉住郑思如的手,另一只手从发髻中拔出一支簪子。

    那簪头雕成莲花模样,垂着红珠流苏。

    她把簪子塞到他手中,颤着声音说“思如,这是我娘的簪子,我现在把它给你。假使真如你所说,我和你是天上的神仙眷侣,你在天上见到我时,把它给我”

    郑思如紧紧握住簪子,郑重点头。

    他把她扶起来,将她抱在怀里。

    她很冷,他想给她最后一点温暖。

    “帮我照顾好宸儿,一定让他好好活下去。”

    “嗯。”

    “谢谢你”

    “嗯。”

    “思如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成为一朵枝头的花,开在你院中,一直一直,就只陪着你一个人,就这么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属于你一个人。”

    “好。”

    她卧在他怀中,浑身的筋因疼痛开始抽搐。

    “思如,我好痛,帮帮我”

    药发到咽气,估计还有一个时辰,她撑不住了。

    “怎么帮你。”

    “你你有武力,你一掌拍死我,给我个了断,我不想再疼了。”

    郑思如轻柔地吻她鬓角,说了声好。

    他聚力于手掌中。

    他在天界杀过仙人,在人间杀过凡人。

    如今,他要亲手杀死爱人。

    他不杀她,她会很痛很痛。

    他杀她,他会很痛很痛。

    那一掌终是拍下,她去得很快,几乎没痛苦,唇边带着宁静的微笑。

    他抱着她不愿放手,想用鼻尖蹭蹭她的发,想再亲亲她的鬓角,想再抱抱她。

    他的小师姐,他的公主,他的若若。

    那是他的姑娘啊。

    *

    徐太后薨,与先王同葬。

    公子宸勤学不辍,天资聪颖,事君至忠,事母至孝。

    他博得卫姬和兄长几乎全部的信任。

    就连吴秋行也认为他将来是国之重臣、秦之栋梁。

    直到公子宸十八岁那年,联合左相及朝中他布下的势力发动政变。

    是国君对右相和卫国的过分亲近及依赖,他说,再任国君胡闹,秦将非秦而为卫。

    公子宸有智谋,左相有军权,经过两月余的政变清洗,公子宸弑君继位,并且毫不客气地给兄长定谥号为“荒”。

    外内从乱曰荒。

    秦王宸杀伐果决不输其父,甚至更胜一筹。

    弑君后,他幽闭昭武太后,昭武太后卫姬不久病逝。

    太后死后,诛右相。

    右相吴秋行下狱后,郑宸曾去看他。

    “右相为秦国做出的贡献,秦国不会忘记,不过右相仍恋故土,私下往来频繁,手下不听王令,倒听相令,如此威名,令寡人惊惧。”

    “秋行不惧死,此生抱负略已陈尽,哪怕无法再为君上东出献计,哪怕无法主天下,也无憾无悔。”

    郑宸挑眉,“右相好气魄。”

    吴秋行望他一笑,忽然道“你和你娘,长得真的很像。”

    只是那双眼眸,阴郁起来时,偶尔也有他一丝影子。

    男生女相的君主,却比他兄长更加果断决绝。

    郑宸颔首,“寡人的母亲是秦国最美的女子,与她相像,寡人之幸。”

    他离开牢狱,对着牢官笑了笑,轻描淡写说“杀吧。”

    从此相国再无左右之分。

    郑宸与相国袁光,名为君臣,实同父子。

    二人秋猎,望着落日余晖,郑宸说“寡人一向很听娘亲的话。”

    郑思如点头“好事。”

    “相国,你同寡人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她”

    郑思如无语,“君上,你是君上,问些有营养的问题。”

    郑宸说“要是娘亲还在就好了。”

    秦王宸三十岁时,灭了卫国。

    秦王宸四十二岁时,灭了燕国。

    秦王宸五十岁时,灭了宋国,宋天子禅位,秦国一统东洲。

    朝中臣工已经换了一批,郑思如在他统一东洲后便辞官云游。

    寡人寡人,孤家寡人。

    从此朝堂之上,王只是王,臣只是臣。

    但他从不在乎,他是天生的秦王,比他的兄长和父亲都强。这是他欲所在,志所向,从不觉得疲累。

    他这一生,自母亲逝后,再没有流过一次泪。

    暮年君王,雄心依旧,他立于秦岭,遥观渭水,江河正阔,天正蓝。

    也曾殿室铺金玉,

    也曾栋宇堆衰茅。

    来是红衣,去是白袍。

    终是一场空梦了,

    她曾偎人笑。

    三月芙蓉春色俊,

    百里秦川秋光好。

    渭水滔滔,孤月相照。

    江山不老人长老,

    放眼看今朝。

    作者有话要说  生离死别都是过去,终成眷属才是现世归宿,珍惜所有不曾离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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