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不说他自己心机深沉,翻脸如翻书呢
萧逸将连连挣扎不安分的楚璇锢在怀里,拖上了御阶坐回御座,紧捏住她的手腕,与她四目相对,静视许久,萧逸凉凉道“跑啊,接着跑啊,信不信我把你锁起来。”
楚璇咬牙卯足了劲挣扎,可萧逸这混蛋的手劲太大了,捏得她的手腕咯吱咯吱响,她气鼓鼓道“你欺负人”
萧逸把她的两根细腕子挪一只手里捏着,腾出只手把她鬓侧快掉了的金钗扶正,问“我怎么欺负你了分明是你脾气太大。”
楚璇怒道“从前你都是让着我,哄着我的,把我哄得对你动了心,掉进你织的情网里了,你就不让我不哄我了。你这分明是蓄谋已久,还哄着我让我给你生孩子,那等孩子生出来你不是更翻脸比翻书快了。”
萧逸愣怔了片刻,脸色突然回暖“哦,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啊”
楚璇气得鼓起了腮,瞪着他。
萧逸试探地、缓缓地把捏在她腕子上的手松开,道“其实我脾气一直不怎么好。”他竖起一根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尖,轻咳一声“那个其实你说得也没错。我从前就是故意耐着性子装出来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我要是不哄你不让你,那你什么时候能爱上我啊。我也太惨了点吧”
“你这个骗子”楚璇给他下了定论。
萧逸神情眷眷地凝睇着她,幽然叹道“可我是真得爱你啊。当皇帝当到我这份儿上,还得自己下场去往回骗女人,我可不惨嘛。”
楚璇双手合放于襟前,敛眉正目、神色严肃地思索了许久,久到让萧逸觉得自己好像是犯了重罪、等着宣判的犯人。
“你给我一颗糖。”
楚璇仰起头看他,张开了小檀口,像池塘里等着被投喂的小金鱼儿。
萧逸忙翻出盛糖的小瓷砵,捏起一颗金黄莹润的桂花糖,放进楚璇的嘴里。他紧接着亲了亲楚璇的额头,轻声道“不许生气了啊。”
楚璇倨傲地抬起下颌,边舔吮着嘴里的桂花糖,边高冷地说“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秦莺莺”
萧逸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起身,扭了一下柜子上的龙柄凤头壶,柜子底部倏然弹开一块木板,竟是个小暗格。
他把手探进去,又拿出来,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楚璇定睛细看,见是一枚铜镜,颜色沉暗,浮雕着复杂的纹饰,且铜镜上被凿了几个小圆孔。
她的脑子转得微微迟滞,突然闪过一道雪光般的激澈清灵,道“迦陵镜”
那别夏留下可调遣胥朝部分军队、秦莺莺在苦苦寻找的信物,原来早就在萧逸的手里了
萧逸点头。
楚璇耐着性子等,可他迟迟不说话,自己又低不下身段发问,可心里又实在痒,便含着颗糖,嫌弃道“你拿着张镜子呆呆站着不说话的样子,实在太傻了。”
萧逸
不是,这怎么回事啊
每次他想立点规矩,占点上风,都得被这丫头反压一头。他好歹是个皇帝啊,能不能给他留点面子
楚璇盘腿坐着,不耐烦地催促“你到底说不说天太晚了,快说,说完了好睡觉。御医说我现在饮药,最迟子时之前就得睡,不然养不好身子不好怀孩子。”
终于把杀手锏祭出来了。
萧逸认命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坐回来,避开楚璇想拿迦陵镜的手,道“别摸,为这镜子折了太多人命,不祥。”
楚璇这一回儿难得乖巧听话地把手缩回来,近近望着这枚充满传奇的迦陵镜,它泽漆细腻,匀净无疵,细细分辨,镜上的纹饰果然是迦陵鸟。
“迦陵乃瑞鸟,于极乐世界中,乃弥陀所化,其声悦,乃佛教中的吉音。”楚璇朗朗而吟。
萧逸道“不错,迦陵鸟乃祥瑞之鸟,而铜镜是可鉴容正衣冠的,也是好物件。就是这么件东西,寓意好,用处好,可偏偏掀动了数十年的血雨腥风,累得许多人因它而丧命,倒真不知是世事无常,还是人心贪得无厌。”
他话中流转着淡淡的伤悒,楚璇握住他的手,猜测“徐统领是因这枚迦陵镜而死”
“是。其实我没有跟秦莺莺说实话,徐慕在拿到这枚镜子后,为防有变,立即就把它交给了你父亲。后来你父亲在丰邑台找到徐慕尸体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上有被搜查过的痕迹”
楚璇灵光一闪“所以你才认定杀徐统领的是别夏的后人因为知道这枚迦陵镜存在的人本就少,而同时知道徐统领的身上有这枚镜子的人就更少了。”
“可是不对啊,你刚才说是因为胥朝内乱,处于颓势的那一方为求庇护而把镜子献给了你。这怎么可能当时你也只是个孩子,他们就算寻求庇护也该找梁王,怎么可能来找你况且别夏那么精明的人,是一定会把镜子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对方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背叛了已故的主人”
萧逸的神情陡然变得微妙。
楚璇恍然“连这句话都是假的你全是在骗秦莺莺”
萧逸笑道“是呀,就是在骗他。”
楚璇望着他那张俊秀的脸,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太会骗人了。连她都被骗了。太危险了怎么能嫁给这么会骗人的男人
萧逸丝毫没有察觉到她那些迂回幽深的心思,只紧张地看看更漏,加快了为她解惑的语速“你刚才说别夏的心腹为什么会背叛她,就两个字人心。别夏再能耐也不是神仙啊,算不到她死后几十年的事情。她是将迦陵镜留给了绝对不会背叛她的心腹,可几十年过去了,人心思变,那心腹也有儿孙,他们自父辈手里继承来这至宝之后,想要以此为筹码,在胥朝内部夺权,但又担心会失败,所以先向大周示好。”
“对方投奔的不是我,是我的父皇,早在我继位之前,胥朝那场内乱就开始了。父皇生前与他们约定,大周皇帝为他们后路和避难之所,万一他们失败可来大周安度余年,但作为交换,他们得把迦陵镜交出来。”
“谁知这场内乱持续了近十年,到胜败既定时,大周内部早已改换了天地。天地虽改,但父皇为他们安排的后路还在,连同皇位一起传到了我的手上包括你的父亲,也是父皇生前为我安排下的。”
提起亡父,萧逸的语调有些低徊,低着头,半天没再说话。
楚璇抿了抿唇,轻声道“要不改天再继续说吧,今天太晚了,我们早些休息。”
萧逸摇头,声音微哑“没事,还有一点点了。其实我也奇怪,当时那个局势他们为什么不去找梁王或是去找别夏的后人,今天之前我也一直想不通,但秦莺莺今晚告诉了我,原来当年别夏是跟梁王闹翻了。”
“他们可能会从父辈嘴里听说这一段往事,知道梁王不可信,甚至觉得一旦把迦陵镜交给心狠手辣的梁王,都免不了要被灭口的命运。至于为什么不把东西物归原主,还给别夏的后人,只能解释为忠心不再了吧,毕竟隔了一辈。既然已从父皇这里得到了保命符,再惊动别人只会增加风险,不如选一条最稳妥的路来走。或者”
萧逸的瞳眸陡然转暗,他紧握住楚璇的手,道“我刚才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们可能觉得,若要把东西交还给别夏的后人,就一定会惊动了梁王。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分析出来,别夏的后人若还活着,一定是有身份的人,那么这个人可能离梁王太近了他们是一群贪婪冒进且乏有忠心的人,不愿意为旧主人去冒风险,所以干脆把两者都舍弃了,直奔我而来。”
离得很近楚璇只觉脊背有些发凉,低声问“你觉得是谁”
萧逸摇头,他闭了闭眼,又看向那枚迦陵镜,笃定道“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有这枚铜镜在,迟早有一天能把他钓出来。”他轻翘了翘唇角,道“这不是已经钓来了一个秦莺莺。”
楚璇惊呼“秦莺莺他跟是一伙的”
萧逸笑道“我让你拿他练手,修一修识人的本事,你偏不往心里去。这人到目前为止露了不止一处马脚,你竟一个都没看出来。”
楚璇只觉舌头都要打结,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我我笨。”
萧逸揉了揉她的额头,道“不笨,只是跟我比有点笨,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大多数的人跟我比起来都笨,你这样也算不得丢人。”
“秦莺莺着实是个练手的好对象,不要浪费了,我把答案告诉你了,你再观察观察他,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我还是不信,你说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能是个笨的呢”
在萧逸满面的疑惑不解里,楚璇觉得自尊受到了巨大伤害,默默地起身,独自回了内殿,把门从里面锁了,抱膝坐在床上默默舔舐伤口,就是不让萧逸进来。
直到萧逸边砸门,边撕心裂肺地喊“璇儿,你就算天天子时之前睡,把身体养得再好,你不放我进去,也还是生不出孩子啊”
楚璇才勉为其难,把他放进来了。
这边还可跟秦莺莺有一搭无一搭地调心眼,可韶关的战事却是连一刻也等不了了。
梁王上书请求改立自己的孙子萧雁迟为云麾将军兼征北主帅,萧逸很干脆地准了。
至于为什么梁王会遂了楚璇的意把萧雁迟捧上位,大概除了局势所迫和军中支持外,还因为他对其长子萧腾的忌惮。
萧腾居世子位多年,儿子各个出息,不是执掌大理寺,就是拥军驻扎在淮西。自萧鸢死后,便再无牵制他的人,眼瞧其一人独大,梁王应当也是寝食难安的。
这样一个多疑多思的人,是不会对自己的儿子就不去怀疑的,毕竟他老了。
这样一番波折,任谁都没想到,最后得益的人竟然是萧雁迟。
一朝封帅,执掌十万兵权,可真是后来者居上,把王府里其他的兄弟都盖过去了。
楚璇本该替他高兴的,可最近家事缠身,只觉乏力心累,高兴不起来。
萧逸派人把楚玥秘密送去了崖州的律院,命人严加看管,据说那是专门关押犯了错和发了疯的罪妇之所。
果不其然,她母亲就找上门来了。
楚璇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全都说出来,两人自然不欢而散,没几天她就接到了兄长楚瑾的书信,说他不日将会抵达长安。
楚璇猜测着,母亲恐怕给父亲和兄长都去了信,父亲是个明白人,应当猜出了来龙去脉,也知道她不是个心狠手辣的,大约不会杀楚玥,所以懒得管。
而兄长楚璇其实对他很陌生。
明明她知道,自己躲在深宫里,若是不想见,凭楚瑾就算有登天之能也见不到她,可心底就是隐隐不安。
她正愁云缭绕,高显仁来了,说请她去一趟宣室殿。
“宛洛大军明日出征,雁迟公子哦不,是云麾将军非向陛下请求要最后再见一面娘娘,不然他不走。这么个愣头青,陛下软的硬的都来了,就是撵不走他”
楚璇跟着去了,刚进殿,就听雁迟那明朗的嗓音从西偏殿传出来。
“陛下,从骊山行宫的事后,臣仔细想过了,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臣若是还存着那样的心思,不光对臣自己不好,对娘娘也不好。做臣子应当有做臣子的本分,臣蒙圣恩,是真得想安安分分为官,老老实实守疆的,臣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个别,告个别不过分吧,我们还是表兄妹呢。”
他把话说得这么谦卑懂事,萧逸的脸也冷不下去,只幽幽看着他,很为难的样子。
萧雁迟见他沉默,知道有了松动,忙要说些好听的话“臣其实一直都很尊敬陛下的。您英明睿智,又年少有为,实乃天下铮铮儿郎的楷模。父亲也一直教导臣,应道尊敬长辈,尊老爱幼,臣铭记于心,不敢擅忘。”
萧逸听了些恭维话,本已有些飘了,突然觉得不对,横起扇子指他“你等等。你说什么尊老爱幼”
“你说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