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一跳,裹住她的不是冰冷的湖水,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三舅舅将她拦腰抱住,拖着她步步后退,他气息微喘,很是心疼又带了些许埋怨“你以为你这是在报复谁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伤心的都是疼你的人,旁人能试出什么”

    楚璇咬住下唇不语,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璇儿,你就当让狗咬了一口,这天底下多得是披着人皮的畜生,畜生咬人一口人就不想活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命运越待你不公,你越不能低头认输,你得争口气好好活着,还要活得比谁都好,让那些欺负你的人高高仰视你,到了那一步,你就知道,人得往前看,往前走,不能回头,只有这样才能把苦和痛都甩在身后,好日子自然就会来了。”

    萧佶轻抚住她的胳膊,声音温和却浑厚,仿若清晨沾染朝露的钟声,一下一下能撞进人的心里。

    多年来,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她都记得那句话“往前看,往前走,不能回头”,往昔没有她值得追忆的,那便快步奔向未来,总会有一片新天地在等着她。

    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楚璇自床上坐起来,周遭黑漆漆的,倒是有零星的光束从绣帷缝隙里透进来。

    她拂帷出去,萧逸正坐在案几后批奏疏,听到响动抬头看过来,把笔搁回砚上,笑道“醒了”

    楚璇亦浅浅勾唇一笑,气色上佳,满身的轻松,仿佛白天经历的凝重都随着这一短暂梦寐而消失不见。

    本来就是陈年旧事了,老搁在心里又有什么意思呢三舅舅说得对,她这样的人生,就只有往前看,往前走这一条路,老执念于过去,除了矫情与自苦,还剩下什么

    萧逸将她拢进怀里,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道“刚才内直司送信,说你三舅舅递了帖子,想让你回去一趟梁王出城巡慰京畿守军去了,不在王府里。”

    楚璇歪头思忖,自打她入了宫,三舅舅往宫里递帖子的次数单手数得过来,即便是来,也是逢年逢节怕她门前冷清,宫里人编排她,故意领着家眷和一众仆婢热闹登门给她充场面。

    像这样,递帖子请她回家,还是头一回。

    她趴在萧逸肩上,呢喃“三舅舅一定是有要紧事,我得回去。”

    萧逸摸着她披散到腰的秀发,点头“好。”顿了顿,又补充“我派禁军跟着你,画月和霜月你也领着,当天去当天回来,别在王府住了。”

    楚璇从他话中听出了些凝重紧绷的意味,略觉奇怪,自他怀里起身,却见萧逸勾唇微微一笑“这几日政务稀疏,整日躲在殿里和你腻歪惯了,晚上要是不搂着你睡不着。”

    楚璇拿额头顶了他一下,嗤道“你就是不下流就睡不着。”

    惹得萧逸将她扣在案几上一顿收拾,她连连告饶才算完。

    第二日她回王府,见府内守卫依旧森严,可冷清了许多,便知萧逸没有诓她,外公应该就是不在府里。

    萧佶拉着她好一顿开导“我听说你母亲进宫了,料想是为二哥的事,怕你心里难过本想进宫看看你,可那头刚惹出这样的官司,咱们家里就接二连三地进宫,怕陛下多心,更怕被他知道了从前的事,他会轻视你,便将你叫到家里。正巧你三舅母新做了些枣泥糕和樱桃酥,你走时带上。”

    楚璇知他家中一切都好,并没有自己想的什么要紧事,便放下心。只是看着他们夫妇有些苍老的面容,想起将至的年关和远在宛州的雁迟,又觉怅然“雁迟的事我一直没有机会向三舅舅和舅母赔罪,都怪我”

    萧佶一听她提萧雁迟,当即冷下脸,斥道“都是这小子自作自受让他得些教训也好,省得过于无法无天,将来若是闯了大祸,也没人保他。”

    他剜了一眼在旁掉泪的余氏,冲楚璇道“这事没连累到你就是万幸。我就一句话,你专心顾你自己,梁王府与你而言不是正经娘家,事到临头也当不了你的靠山,你心里要有数,全副力气都用在自己身上,为自己打算,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

    楚璇知道这是肺腑之言,连连点头,只让三舅舅放心。

    两人说了些话,萧佶亲自送楚璇出府,谁知拐进前院的抄手廊上,正碰上萧鸢。

    萧鸢如今官司缠身,躲在家里避风头,是比从前低调了不少,可他心里压根却也没把这官司太当回事。

    第一,他是戍边有功的悍将,是权倾朝野的梁王次子,不可能因为一个民女就对他有什么从重处置。

    第二,人是自杀,又不是他杀的,外头那草民吆喝的偿命一说更是无稽之谈。

    因此他也没当回事,该遛鸟遛鸟,该睡姨娘睡姨娘,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一见楚璇,这人还是从前那副求之不得的德行,黏黏腻腻地缠上来,笑道“璇儿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楚璇懒散敷衍地瞥了他一眼,敛起袖子要走,却被他一闪身又拦住了。

    “我好歹是你二舅舅,你瞧瞧你什么态度。这么的,你跟我去书房,我有话要跟你说。”

    萧佶一把拉楚璇到身后,不屑地扫了萧鸢一眼,嗤道“璇儿是疯了吗跟你这号人去书房”

    “你怎么说话呢”萧鸢掐腰,横眉怒道“我算看出来了,你跟老大一个德行,爹不在,也懒得去装什么兄友弟恭了,哼,我跟你们说,我要说的事是跟宛州有关,跟萧雁迟和楚晏有关,你们爱去不去。”

    楚璇和萧佶对视一眼,在各自眼中读出了担忧。

    萧鸢的书房里很杂乱,典籍竹简散落在地上,案子中间铺了一张羊皮地图,楚璇打眼一看,一根紫毫笔正搁在宛州的位置,其中有个麦穗似的小图标,墨色比周围淡一些,应当是经常摩挲而致。

    楚璇没来得及看更多,地图便被萧鸢收了起来,他边收边道“父亲早想派人入宛州,那里地形崎岖,山谷众多,是暗中屯兵练兵的绝妙之所,我不想去,这差事就落你爹头上了”他指了指楚璇,道“可惜啊,你娘病了,你爹去不了,正好萧雁迟这时候出来作死,被抹了官职,还被逐出了长安,正好入宛征兵去。”

    萧佶恍有所悟,道“雁迟去宛州是替父亲征兵”

    楚璇说“不对啊,父亲起先不是打算要回南阳老家吗”

    萧鸢一脸高深“你们那南阳老家可就在宛州境内,凑巧,离上宛仓还不远呢。”

    “上宛仓都归常权管辖了,他又不是那没有根基的闲散武将,他爹是辅臣,就算雁迟和我爹去了,也未必能在他手底下讨到便宜。没有粮,拿什么征兵拿什么练兵”

    萧鸢停下手里动作,颇有些意外地看了楚璇一眼“你知道的还不少。要不怎么说那皇帝阴呢,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常权弄去了宛州,一直到人家上任咱们才得到消息,想做什么都晚了”他眼底划过一道冷戾杀意,随即敛去,含笑看了这两人一眼“上宛仓虽然丢得憋屈,但丢也就丢了,父亲纵横朝野这么多年,底牌多得是,哪会只指望那么个小粮仓”

    楚璇心里一动,脑子转了转,娇娇一笑,试探地问“照二舅舅这么说,外公已经找着钱粮的出处了”

    萧鸢得意道“那是,你可听说过胥朝”

    楚璇思索了片刻,道“是大周东南边陲的一个小国。”

    萧鸢一拍桌子,赞赏道“咱们家的姑娘就是见多识广那小国再小,也有些底子,他们新登基的胥王是陇郡一脉,同父亲来往密切,出手也很是慷慨呐。”

    “行了。”萧佶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跟璇儿扯这些做什么,她是宫妃,不能干涉朝政,别想着让她给你做什么打听什么。”

    楚璇还想再问得细致些,被三舅舅这样一打断他虽是好心,可也把她的话堵上了。

    萧鸢难得从善如流,不再继续说,只仰躺在藤椅上,拖长了语调道“不说这个我近来算是看出来了,萧庭疏那小崽子白占着大理寺卿这个位子,别说保我了,能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跟他爹一个德行。”

    他歪头看向楚璇,挤了挤眉眼“这个时候才看出你爹的好来,也不知父亲怎么想的,你爹这样的人才,对梁王府又向来死心塌地,他怎么就不能信任他呢。”

    楚璇一怔,问“外公不信我父亲”

    萧鸢叹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说起来还跟当今的这位皇帝陛下有些关联。”

    他略微停顿,却见两人皆冷眼看他不语,抬起身纳罕道“你们不想知道”

    楚璇木然道“二舅舅你要说就说,要是不说我就走了,宫规森严,我不能多耽搁。”

    萧鸢舒朗一笑“说,就当解个闷,逗美人一笑。”他还是不忘要来占楚璇的便宜,楚璇心里厌烦,可又被他勾出了好奇心,便只有按捺下不满,沉下心听他说。

    “当年先帝龙驭宾天时其实是在骊山行宫,当时的太子萧逸也在骊山行宫,父亲是个狠人,一听先帝驾崩,立马率兵围了太极宫,据说连登基的诏都矫好了,谁知这个时候,徐慕那个叛徒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把当时还是个奶娃娃的萧逸抱进了宣室殿,抱上了龙椅,禁军一哄而入,朝臣三呼万岁,得,父亲那到手的皇位又飞了。”

    萧鸢的话里非但听不出痛失九鼎的惋惜,相反,还有浓重的幸灾乐祸之意,他一挑眉梢,看向楚璇“这事啊透着蹊跷。当时六道宫门全围得严实,唯有康华门在调遣时兵力短缺,那徐慕就像未卜先知了一样,集中兵力专挑康华门来攻。而当时知道布防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兄长和我,还有几个心腹大将,剩下的就是你爹。”

    “璇儿啊,你外公那性子,无事还得疑三分呢,出了这样的事,他当即就疑心上你父亲了。合该你命不好,偏赶在萧逸登基那天出生,父亲为了试探楚晏,提出要把你养在膝下,往后你就是梁王府的养女,跟他们楚府就没关系了。你爹也够狠的,一声没吭就把你塞进了父亲的怀里,就这么着,你就从大理寺卿家的大小姐变成梁王府里没人疼的小可怜了。”

    “知道了吧,你这十几年的委屈坎坷全是因宣室殿里的那位皇帝陛下而起,谁让他命那么好,关键时候总有贵人相助,这一助,他倒是顺利登基,你可掉坑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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