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他们发怵,那被陛下捧在手心里的贵妃娘娘也怕他怕得厉害。

    侯恒苑是科举出身,谙熟礼法,也几十年如一日地维护着他的礼法,对于陛下久悬后位、偏宠媵妾的行为颇有微词。

    贵妃何等聪明,知道自己不招待见,凡是御前伺候,遇上这位老尚书都是能躲便躲。

    可依高显仁来看,贵妃这一次是错了。

    从长秋殿藏毒一案起,高显仁就觉察出侯恒苑的反常。

    按照大周律法、后宫礼典,楚贵妃的行为都够赐白绫鸩酒的了。这位老尚书明面儿上要求陛下严惩贵妃,但说来说去最严重不过是褫夺封号、逐出宫门,从头至尾,都没有一句赐死从侯恒苑的嘴里说出来。

    他是辅臣,是看着皇帝陛下长大的,在他心里陛下的安危远重于自己的性命,他又是个极维护法规礼典的人,向来铁面,从不会对什么人徇私。

    这位老尚书又常去给太后问安,可显然,太后根本不知道贵妃对陛下做了什么,否则,就不是如今的小打小闹了。

    虽然侯恒苑言辞狠厉,对贵妃满是诘责,但那不过是作为赤胆忠臣对龙体安危的挂怀,剖开表面上的东西,这位老尚书对贵妃是有着极为隐晦的袒护。

    高显仁摇了摇头,在心里叹道,琢磨不透啊,朝政这潭水,果然是又深又浑。

    殿内寂寂,一片悄静。

    萧逸抬手撩了撩绿鲵铜炉里飘出来的龙涎香雾,语气颇为风轻云淡“这么说,梁王答应了。”

    侯恒苑点头道“梁王答应交出上宛粮仓,同时上表,请求贵妃回王府探亲。”

    萧逸脸色一沉,凉声道“贵妃病了,得卧床休养,让他等着吧。”

    侯恒苑一时无言,沉默许久,才问“陛下为何觉得梁王一定会答应交出上宛仓交了上宛仓,那对梁王来说,宛州可几乎就成一盘死棋了。”

    萧逸勾起几许冷笑“朕这位梁王叔向来老成神算,打的一手好算盘,想让萧鸢带军入宛州,名为戍边,暗中屯兵操练,可他也不想想,他那几个儿子是省油的灯吗”

    “先说梁王世子萧腾,他身为侍中,暗中培植党羽,实际掌控着好几个大粮仓和粮道。可萧鸢缺粮了,他这个大哥不说鼎力相助,竟就坐视不理,由着他去圈地,最后还得楚晏去给萧鸢善后,这说明什么”

    侯恒苑一忖,道“他们兄弟嫌隙很深。”

    萧逸讥诮道“朝中许多人私下里称梁王叔为九千岁,都当他只差一步便要登顶,所以他的儿子们已提前开始争位了。萧鸢虽鲁莽,可却不傻,他的兄长已在长安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本就处处压他一头,若是这个时候离京去宛州练兵,做不成是要身首异处的大罪,做成了是给别人做嫁衣,权衡之下,他当然不会去。”

    “梁王叔为人多疑,除了自己儿子也信不过旁人,若是萧鸢提出来不想去宛州,那他留着上宛仓还有什么用”

    侯恒苑对这一番剖根究底的分析很是钦佩,大赞萧逸智谋无双。

    萧逸也只淡淡一笑,道“朕记得常景的长子今年也二十多岁了,也读了几年书,瞧上去倒是踏实可靠,等上宛粮仓正式办了移交,朕要换掉宛州郡尉,让常景的儿子顶上吧。”

    他乌睫垂敛,揶揄道“这次长秋殿藏毒一事,贵妃陷害了他,朕也没给他伸张,他的女儿呢朕也不想娶,瞧着让他受了不少委屈,也算是个安慰。他与梁王向来不睦,能从他嘴里夺食应当会很高兴的。”

    如此一来,是真正的八方圆满、皆大欢喜,这事也该落幕了。

    侯恒苑瞧着这在谈笑间便指点了江山,且滴水不漏的年轻帝王,心中倍感欣慰,自是无话可说,又禀奏了些琐事,便告退了。

    萧逸一时也没耽搁,立刻去看楚璇。

    他去时楚璇已用过药了,因御医嘱咐不能着凉,故而门窗紧闭,殿里飘着一股苦涩浓醇的药味儿。

    冉冉正趴在床边,耳朵贴着楚璇的嘴,听得仔细。

    萧逸放轻了脚步,一直等着她听完了,才开口“听清楚璇儿在说什么了吗”

    悄寂的殿里突然飘出皇帝陛下那凿金裂玉般的嗓音,冉冉很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好半天才回过劲儿来,小声道“好像在说狐狸。”

    狐狸。

    萧逸皱眉思索了一番,突然云开雨霁,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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