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枝枝没想过生孩子。

    她喝过很多很多药汤, 从她小时候被挑选出来后, 就开始喝那些药。父亲说,那些药会让她变得更美丽更轻盈, 跳起舞来会更好看。

    有一次她喝药的时候, 阿姐在面前,阿姐问她喝什么,她将父亲告诉她的, 说给阿姐听。

    “这是美丽药。”

    阿姐听了, 也说要喝美丽药。她那时以为美丽药是好东西, 懵懂地将药分给阿姐。

    阿姐喝了一碗,说苦得很, 再也不喝了。

    夫人知道了, 和父亲大吵一架。再然后,兄长也和父亲大吵一架,闹得全府上下人仰马翻。兄长气冲冲闯进她屋里, 将父亲给她的药粉全都翻出来扔掉“以后不准再喝这个。”

    后来她长大些,见识的东西多了, 隐约猜到当年喝的美丽药是什么。但她并不在乎。

    她知道自己的宿命是什么, 她没想过要给谁生孩子。她甚至认为, 或许父亲的美丽药真的是件好东西,至少避免了世上又一个不幸孩子的降生。

    但她现在不这样想了。

    如果是殿下的话, 她愿意为他生孩子。殿下会成为一位好父亲, 他不会不管他们的孩子。

    可她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怀上殿下的孩子, 因为她喝的美丽药实在是太多了。

    姬稷像是被人用刀子划开了身体, 疼得无法呼吸,他愤怒至极,恨不得现在就将赵锥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

    他抱紧他的赵姬,赵姬在他的怀里小声哽咽,她脑袋贴在他胸膛,不停地说对不起,说她不是有意瞒他,因为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想要和她生孩子。

    姬稷的心更痛了。

    他搂在赵姬后背的手臂止不住颤抖,像是失去了舌头,好一会才找回声音“赵姬受苦了,那些药一定很难喝吧。”

    他亲亲她的额头。

    赵枝枝一愣,放声大哭“苦死了那些药苦死了”

    姬稷知道她不止是说药苦,他眼角发红,悄悄擦掉湿润的泪水,柔声拍她背“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哭了不知多久,赵枝枝哭困了,她沉沉闭上哭肿的眼,像只冬眠的小动物缩在温暖安全的窝里,她紧紧抓着姬稷的怀抱不放。

    睡过去前,她不忘宽慰他“殿下会有孩子的。”

    姬稷失眠一整夜。

    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孩子的事,如今不得不想了。

    赵姬不能生育,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可以和别人生。可他真的想要和别人生孩子吗

    他会去抱另一个女人的身体,亲另一个女人的唇,和另一个女人行欢爱之事

    可他已经有赵姬了。他并不是个沉迷美色的人,他为何要去碰另一个女人就为一个孩子

    姬稷几乎可以想到,倘若他为孩子和另一个女人欢爱,赵姬眼都不会眨一下,立刻就会让出床榻。她不能生孩子,所以别人来生,她做不到的事,别人来做无可厚非。他太了解他的赵姬了,她的天真不是因为她的善良,而是因为她的通透。

    她不是不懂,她太明白了,所以才会说出那句“殿下会有孩子的”。

    听听,多么残酷的一句话。

    她已经暗示他去和别人生孩子。

    可她偏偏是好心。

    赵姬之所以这样想,因为他是帝太子。她认为他该有孩子,不止是赵姬,所有人都会这样想,连他自己也是这样想。

    但他的想法,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渴望,是因为大家都有孩子,所以他认为自己也该有孩子。

    姬稷低眸看向怀中的赵枝枝,难道他一定要为了一个孩子,去和别的女人欢爱

    赵姬的好心并不代表她不会伤心,去年上巳节他随口一个玩笑,都能逗得赵姬掉眼泪,更何况一个新宠与孩子

    他知道,赵姬不是没有嫉妒心,她只是不敢露出自己的嫉妒心,就算他给了她死盟,她不再觉得会被随时抛弃,但她依然免不了有害怕与恐慌的时候。一个孩子的到来,必定会让赵姬的心更加动荡不安。

    赵姬的心,就像一只缩在坚硬龟壳里的蜗牛,她的过去令她对这世间充满期冀又却满是怀疑,他好不容易才哄得她从壳里露出触角,为一个孩子就让赵姬与他离心,值吗

    他在赵姬身上得到的快乐与美好,可远不是一个孩子能比的。

    姬稷辗转反侧,闭眼睡下不到半个时辰,天还黑着,七零八落几颗星星无力闪烁。

    赴朝会半路遇见季衡。季衡盯着他眼下两团比平时更深的黑青,意味深长地笑道“殿下,几月后便是冠礼,得保重身体啊。”

    姬稷瞥他一眼“同季大夫相比,孤已甚是克制。”

    季衡捋捋胡子嘿嘿笑,不回话。

    姬稷“季大夫为何日夜耕耘不是已经有子嗣了吗”

    季衡以为他故意拿话怼自己,委屈哼了一声,走了几步,身侧前方的人仍是看着他,并不像打趣他。

    季衡遂认真道“臣已经老了,可是臣想做的事还没做完。”他停下笑一笑,“另一个嘛,臣就是想生多多的孩子,臣喜欢热闹”

    他想到什么,神秘兮兮靠近,“不瞒殿下,臣多日耕耘,总算没有枉费工夫。”

    姬稷沉思之际被他打断,惊讶道“季大夫府上有喜事”

    季衡得意洋洋笑道“是的,臣已为这孩子取好名字,就等着孩子降生了。”他又问,“殿下觉得,季南这名字怎么样”

    姬稷觉得很好“这名字宜男宜女。”

    季衡“臣希望是个男孩。”

    姬稷说了一番恭喜的话,季衡请他莫要将孩子的事告诉旁人“太多人知道,会惊了孩子的胎魂。”

    姬稷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新奇之余觉得荒唐,应下“好。”

    朝会结束后,姬稷和姬重轲共商楚国之事。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盯上了楚国的几座重要城池。

    若是从外包围,部署起来稍显费劲。若是有人里应外合,部署起来就容易了。

    楚国贵族和楚王一样,不好对付。楚国贵族是楚王的左膀右臂,他们要想对付楚王,就得先对付楚国贵族。楚国贵族虽然腐朽贪婪,但他们一致排外,要从中撕开一条口子,并非易事。

    “送给楚王的美人,他收下了吗”姬重轲问。

    “据探子来报,楚王收下那些美人不足半月,转头将人送出去了。”姬稷答。

    姬重轲烦恼“能留人在他身边最好,不能留也没办法。”

    姬重轲若有所思看了眼姬稷“楚人也派人去云泽台了吧”

    姬稷一顿,凝眉看过去,语气坚定“赵姬不可能去楚国,她是儿子的。”

    姬重轲拍拍他肩“急什么,朕问一句而已,瞧你紧张成这样。殷王室是靠男儿的血肉之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不是靠女人的裙带缠出来的。你好不容易得了个合心意的女子,朕怎会得让你放弃你是朕的儿子,是朕的太子,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是你的。”

    姬稷松口气,“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是王父的。”他抿抿嘴,小声加一句“除了赵姬。”

    姬重轲哈哈大笑,指着姬稷“啾啾啊啾啾。”

    姬稷“待儿子加冠,王父就不能再唤儿子的乳名了,王父该唤儿子的字。”

    姬重轲“那不行,朕唤顺口了,朕就要唤啾啾。”

    姬稷撇开目光,用面无表情表达自己的抗议。

    姬重轲很是喜欢在小事上捉弄姬稷。以前啾啾还小的时候,他没少在这个儿子身上吃瘪。小孩子嘛,淘气调皮总有理由,他身为一国之君,怎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更何况这个小孩子还是自己的儿子。

    他的这些孩子中,论调皮任性,无人能出啾啾左右。可是论精明能干,亦无人能比啾啾。

    他的阿满死后,啾啾就像变了一个人。再无调皮任性,只有精明能干。

    啾啾代替阿满,成为了新的太子。

    “兄长没能做到的事,我会为兄长完成,我会成为一个人人称赞的好太子。”出棺前,他听见啾啾深夜跪在阿满的棺材前哭得泪眼汪汪。

    那时大家都说啾啾狠心,兄长死了都不哭一声。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知道,啾啾有多悲伤难过。

    啾啾真的成为了一个好太子。

    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太子。

    有时候他会为此惴惴不安,但更多时候是欣慰。还好啾啾托生在殷王室,不是生在别的诸侯国。

    啾啾已经长大,他心中的夙愿也不再是为阿满而祈,等他发觉时,啾啾早就抛下了仅剩的那份稚气。

    帝王的野心,为他人而生,迟早枯竭。只有自己为自己生出的野心,才会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

    姬重轲回过神,听见姬稷问“王父,儿子有惑,望王父解答。”

    姬重轲“你说。”

    姬稷“如果王父没有子嗣,王父会着急吗”

    姬重轲二丈摸不着脑袋,疑惑地望着姬稷,嘴里答“应该不会吧。”

    虽然不知道姬稷突然问这样的话,但姬重轲仍是认真思索了一番“你知道夏天子为何没有子嗣吗”

    姬稷不知道“为何”

    姬重轲“其实他不是不能生,他能生,可他不想生,他有女儿,但那是一个意外。他想做的事,他想自己完成,一个继承人并不能改变什么。当年王父也是这样想的,王父年轻的时候,心气可高了,谁都瞧不上,自己的大事,还没开始做,就想着寻人接班,这样的人,能成什么气候”

    姬重轲遥想当年往事,曾几何时,他也是个意气风发倨傲无比的少年。姬重轲拨开冕冠旒帘,端坐的双腿往前一伸,架在几案上,用年少的语气道“老子的天下老子自己打,儿子打下的天下再好,那也不是老子自己的,老子连天下都打下来了,以后如何,关老子屁事。”

    姬稷震惊,如醍醐灌耳,心中纠结的麻团一下子寻出了线头。

    是了,自己的天下自己打,他一直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从来没想过要靠自己的孩子,去完成一统天下的使命。这个使命,必须由他自己完成,不然他活着作甚

    大家都有孩子,所以他也觉得自己会有孩子,可孩子对于他而言,是后代,是继承人,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意义。当然了,如果是他和赵姬生的孩子,那就有别的意义了。

    既然孩子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后代的延续,一个继承人的象征,在他不需要后代不需要继承人完成他的心愿时,这个孩子要来何用

    他还很年轻,还不足二十岁,他不像王父和季衡,他们自觉老了,所以才会分出自己的心愿放在孩子身上,期望孩子能完成他们的事业。即便如此,他们也并不甘心。他们依旧想着要自己去完成那件大事。

    正如王父所说,一个年纪轻轻却成天想着生个孩子延续事业的男人,是成不了气候的,还没开始干,就想着给自己找退路了,这样的人,能做成什么事

    他不做这种没出息的男人

    赵姬生不了便生不了,他不会去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要是他没干成自己的大事,没能一统天下,那就老实做个败者,不必期盼孩子为自己翻身。只有懦弱的男人,才会在孩子身上找寄托。

    殷王室有的是孩子,不缺继承人。要是他死了,那就从这些孩子里找一个人继续做太子。要是他大业得成,将来需要继承人,那也从殷王室的孩子里挑一个。他们殷王室的男人,身体里流的都是同样的血大殷之血无论是谁的孩子,总归天下是殷王室的便行。

    姬稷心中豁然开朗,眼睛笑成月牙。

    姬重轲见他脸上变了又变,先是愁眉紧锁,而后震惊不已,最后面露笑意,短短一瞬,像是经历了惊涛骇浪的击打,最后回归风平浪静。

    姬重轲喊他“啾啾”

    姬稷意识回笼,下意识轻轻回应“王父,啾啾在。”

    姬重轲笑道“王父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如今啾啾能为王父解忧,王父甚是欢喜。”

    姬稷为刚才的自称难为情,有意严肃“儿子明白。”

    姬重轲累了,想要去睡回笼觉,打个哈欠“你回去吧。”

    姬稷走出几步,想到什么,回头问“既然当年王父没想过要孩子,那为何还是生了孩子”

    姬重轲看傻瓜一样看着他“自己弄出来的,难不成还能再塞回去”悲伤地叹一口气,“美色惑人,朕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啊。”

    姬稷话到嘴边,将如意衣的事咽回去。

    要是王父多生几个,将来他要挑继承人时,也能多几个选择。

    姬稷兴高采烈地出了宫殿,没有急着出宫,而是先在宫里逛了一圈。

    双生子正在花园爬树掏鸟蛋,忽然听见树下有人喊“阿光,一一。”

    双生子听见声音立马认出来,不用低头看都能知道这是太子的声音。

    他们做坏事被逮住,吓得全身僵硬,不敢往下看一眼。

    “还不快下来”姬稷道。

    双生子在树上磨磨蹭蹭了一会,一前一后往下爬。姬泰山下树的时候姬冬冬站在地上接,姬泰山有些怕,他昨晚才捉弄过姬冬冬,这会子不敢相信姬冬冬会好心接他“姬冬冬,你不准摔我”

    姬冬冬“跳下来啊,怕什么。”

    其实下树的地方也不高,姬泰山完全可以自己跳到地上。因为姬冬冬说要接他,所以他才没有直接跳到地上。

    他们兄弟俩总是玩这种你接我我接你的游戏,从不高的地方跳下,跳进对方的臂膀里。如果能稳稳接住的话,那就很好玩了,如果不能接住,那就两个人一起倒霉。

    姬泰山不想和姬冬冬一起摔到地上,他觉得姬冬冬被他砸中之前,很可能会选择后退,只留他一个人从空中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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