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拉回来。

    他认真道“万一她死了,孤就将她厚葬。”

    赵枝枝愣了愣。

    姬稷低眸“孤没有咒她的意思,孤只是”

    不等说完,赵姬将他抱得更紧“赵姬明白。”

    姬稷“你还要进去陪她吗”

    赵枝枝“殿下先回去罢,我可能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姬稷揉揉她的肩“去吧,孤在这里等你。”

    赵枝枝“殿下用过夜食了吗”

    姬稷没答,反问“赵姬呢”

    赵枝枝摇头“我不饿,吃不下。”

    姬稷“孤也不饿,等什么时候赵姬想吃东西了,孤再和赵姬一起用夜食吧。”

    赵枝枝点点头,她担心金子的情况,从姬稷怀中跑开“殿下,我先进去了。”

    姬稷“好。”

    赵枝枝走后,姬稷在屋外踱步。不知不觉,他越走越近,近得能够听见大室传出的阵阵凄厉声。

    叫声如此惨烈,光是听着就叫人心头发悚。

    姬稷没见过生孩子的事,更没听过妇人生产时的惨痛叫声,今日第一次听见,不由愣住。

    生孩子这样的事,在他看来,是十分寻常的事。女人都会生孩子,生孩子天经地义,这是上天赐予她们的恩典。和吃饭一样普通的事,无需大惊小怪。

    姬稷从小到大,总会不断地听到身边认识的人谁谁谁有孩子了,众人说起这样的事,皆是喜气洋洋,“生了个儿子”“生了个女儿”,一句话带过,仿佛生育是件十分简单的事,怎么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生下来就行。

    姬稷离生孩子这件事最近的一次,是抱姬阿黄的孩子。那个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洗好了送到姬阿黄面前,他刚好在旁边,姬阿黄将孩子抱给他,得意洋洋“刚从他娘肚子蹦出来的,新鲜着呢。”

    他抱着那个所谓新鲜的孩子,一点都不觉得新鲜,红红的,皱皱的,像个被捣的肉团子,丑死了。

    虽然没有新鲜,但有新奇,毕竟他第一次抱新生儿。

    他将那个孩子抱了半刻钟,和姬阿黄说了半刻钟。

    他们说了很久,这些话里,没有一句是关于孩子的母亲。孩子是怎么生下来的,无人关心,动动嘴皮子就过去的事,鲜少有人在意。

    关于那个孩子的母亲,他之后偶然听姬阿黄提起过,姬阿黄颇为伤心,为此喝光了桌上所有的酒。

    原来,那个女子生完孩子就死掉了。

    大室又是一阵凄楚的叫喊声传出来。

    姬稷早就忘记的事此刻重新翻出来,他想到姬阿黄死去的那个姬妾,嘴里一句话带过的事,此时鲜活地摆在眼前。

    他猛地明白过来,原来生孩子真的不是易事。那个女子死掉并不是因为她倒霉。

    这是一件拼上性命才能做到的事,每个生孩子的人都可能因此死去。

    姬稷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他急需镇定下来,他问家令“女人生孩子都会叫得这么惨吗”

    家令答“是,臣的夫人每次生孩子时,都得去掉半条命。”

    姬稷气息更乱“去掉半条命难不成比打仗更冒险吗”

    家令毫不犹豫道“是。”

    姬稷没有再聊下去的,他赶走家令,一个人独自在四周踱步。

    他想到他的赵姬。

    和赵姬欢爱对他而言,是世上最快活的事之一,能与之比肩的快活事,则是大殷强盛,干翻各诸侯国。

    做快活事,纯粹是为了快乐,所以他没有想过孩子的事,他和赵姬没日没夜地欢爱,为何赵姬还没有孩子的事,他也没有想过。他还很年轻,子嗣这种事,无需太过在乎。有就有了,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

    金子的惨叫声愈发响亮,姬稷停下脚步,后背一阵发寒。

    若是有一天,赵姬也像这个奴随一样,因为生孩子的事在生死边缘徘徊,他该怎么办

    听说年纪越小的女人,生起孩子来就会越痛苦,赵姬去年刚过十七岁生辰,要到今年的十月初十,她才满十八岁。

    姬稷此刻无比庆幸。

    还好那些无尽的欢爱没有带来孩子。他不能让赵姬在这种时候生孩子,她太小了,太年幼了,她娇弱的身体承担不起一个孩子的出生,她若有孩子,很有可能被这个孩子害了性命。

    姬稷抚抚自己的胸膛,一下下宽慰自己,宽慰好了,定神一听,室内的声音消失了。

    姬稷唤人“快去瞧瞧,里头怎么了”

    奴随很快出来,答“金子没气了。”

    大室。

    金子被人解下绑手的布条,从生产时半站的姿势改成躺姿,她一动不动躺在那,脸上身上全是汗,脸色发白,气息全无。

    赵枝枝僵滞,她怔怔唤“金子,金子”

    金子没有回应。

    赵枝枝一低头,眼泪大颗坠下,她推推金子“金子,快起来,你想吃的红枣乌鸡炖好了,快起来吃它。”

    医工们瑟瑟发抖伏在地上“赵姬赵姬节哀。”

    赵枝枝不想听他们说话,她伏下去,伏到金子的身体上“我为何要节哀,她的身体是热的,没有变冷,她没有走。”

    医工们什么都不敢说,妇人生产,死亡在所难免。

    这又是一个不幸的女人罢了。

    几个跪在最后面的女医随互相看了看彼此,有人站出来“赵姬,可否让奴们再试试”

    赵枝枝泪眼朦胧抱着金子,对那个女医随说“来,快来。”

    几个女医随上前,其实她们也没有想出什么别的办法,她们只是将医工们提气吊气的法子再试一遍。

    再试一遍,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强。她们也是女人,她们中也有人生育过,谁都希望自己生育的时候有人多帮衬一把。

    她们掐金子的人中,按压她的手臂与腿,她们不停拍她的后背,撬开她的嘴,试图将药水灌进去。

    这些事做完,香才燃过一豆长。

    “醒醒”她们在她耳边唤。

    赵枝枝跟着一起唤“醒醒,金子快醒醒”

    寂静的大室,金子的惨叫声不再,女人们的呼喊声取而代之。

    她们齐声唤“醒醒快醒醒金子快点醒过来”

    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一支恢弘的诗歌。一声呼唤,便是一句祝愿。

    大室内的声音传到屋外去,屋外的奴随们先是一愣,而后看向大室。起先无人敢出声,忽然有人小声道“是赵姬的声音,赵姬在为金子喊魂。”

    继而有人跟着唤了句“醒醒。”

    一声传一声,大家都跟着唤起来。

    她们都认识金子,她们不希望她死。活过来吧,不要死,一起活下去。

    大室周围的奴随们忽然开始齐声唤,家令吓一跳,刚要出声训斥,被姬稷阻止“罢,随她们去吧。”

    家令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姬稷,姬稷背过身去。

    家令低下视线“喏。”

    声势浩大的呼喊声飘荡在大室上空,震耳欲聋。

    赵枝枝盯看金子,紧握的手始终不曾放开。忽然,金子的手指动了动,她猛地睁开眼“我的乌鸡呢”

    赵枝枝一怔“金子”

    金子仍然神志不清,嘴里念“乌鸡,红枣乌鸡。”

    众人大笑。

    赵枝枝笑一声,擦干眼泪,没再接着笑。她激动地抱住金子,蹭蹭金子的肩膀,柔声道“炖了一锅,全是你的,现在就让人端过来。”

    金子吃了红枣乌鸡,强撑着重新扶住悬挂的布条站起来“这个小兔崽子,我今天不将它挤出来,我就不叫金子。”

    赵枝枝“出来,快出来。”

    大家的呼唤声也从“醒醒”变成“出来”,这一次,她们声音不再是悲壮的,而是喜悦的。

    金子活了,活了

    或许是那锅红枣乌鸡的效用,或许是大家的鼓舞声太过振奋,一刻钟后,金子生下一个女婴。

    赵枝枝兴奋地抱着孩子,孩子尚未擦拭,浑身上下脏兮兮,但这并不影响她对孩子的喜爱“真好看,真好看。”

    金子已经躺下,重重叹气,闭上眼“终于生完了。”

    赵枝枝将孩子抱给她看“你瞧,这孩子多好看啊。”

    金子看着孩子,看着看着忽然眼泪掉下来。

    这就是她的孩子。

    生的时候,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东西,蹦出来后,却让她看一眼就无法再狠下心继续厌恶。

    是她的孩子啊

    金子呆呆地伸出手,抱住她的孩子。抱着抱着,她笑起来“乖儿,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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