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一往的,从未正式见过面的两人就这么在前大将军的帮助下,隔了万里路,聊上了。

    书信一传就是好几年,直到前大将军受伤不治而亡,直到孟平受封大将军,直到皇帝对杜家动了手,直到孟平平定了边疆战乱,匆匆赶回来。

    这些事,孟平没怎么隐瞒,在给宋情的传信里也提及了,故而宋情也是知道的。

    他看着信,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忍不住也悄悄关注了一下青衫公子。

    家世显赫,满腹诗书,温文尔雅。

    不管从什么方面,都甩他十八条街。

    也难怪小孟哥会喜欢,会惦记这么久。

    宋情难过地想,他和贵公子,是云泥之别,这辈子都没法追赶上了。

    孟平以为宋情不记得这些事了,略略提了几句,宋情安静地听着,到最后孟平重复道“这事复杂,陛下心思不定,你不必冒险,之后也不必来看我了”

    孟平顿了一顿,他知道宋情前几年就父母双亡孑然一身了,想了想,他又道“你置身事外,好好过日子罢往后娶个美娇娘,安安生生的过下半辈子。”

    他摆了摆手“生死有命,不必挂怀我。”

    他讲得很洒脱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果敢而爽快,认定了一件事就坚持到底,从不退缩。

    宋情什么都没有说,他只轻声应了声好,握着拳头,将手从铁栏杆的缝隙里伸了过去。

    孟平诧异“怎么了”

    宋情手腕一转,摊开了手,手心里安安静静躺着一颗糖。

    他低声道“小孟哥,给你糖吃。”

    孟平扑哧一声笑出来“多大年纪了还吃糖宋小情,你现在应该不会轻易哭鼻子了罢”

    他一边伸手拈起那颗糖,一边毫不顾忌地拆了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打趣“嗯很甜。宋小情,你现在长大了还当官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哭了,以后你媳妇要嫌弃你的。”

    孟平还惦记着前几年宋小情给他传信时总要说自己哭了多少次,有点好笑。

    宋情却道“不会了。”

    哄他的人都不在身边了,他哭给谁看呢。

    宋情陪着他把糖吃完,神色平静地告别离开。

    那段记忆很混乱。

    皇帝为世家势盛所苦,逮着了贵公子满门开刀,孟平仗着满身军功,想护着贵公子,反被下狱,而宋情虽然口上答应着不会管,但他又怎么能真的放任孟平不管不顾。

    凡此种种,曲折不已。

    三人的命运线交错在一起,来来往往间,又牵扯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段记忆司暮是直接略过了,他才没这闲心看这群人尔虞我诈爱恨情仇的,他本想提醒谢清霁这段记忆能跳过,但抬眸见谢清霁看得认真,他就住了口。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屈指抵唇,低笑了一声,干脆任谢清霁认认真真看完。

    这场闹剧里的几个人在他眼里都傻得很,但遭不住他面前有个更傻的。

    司暮漫不经心地看着少年白皙的侧脸,心说要是这场闹剧能给这小狐狸开个窍,那也不错。

    谢清霁确实是看得认真。

    认真中又带着一丝不解。

    朝堂上每件事之间的牵扯关联他都能看明白,可唯独这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缠,他是始终没看明白。

    京城里闹得最凶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传将军对贵公子一见钟情,才鬼迷了心窍不惜搭上自己的大好前程,都要去救他。

    而某天夜里,管事敲开了宋情的门,低声问他。

    您与将军是邻居旧相识,但时隔多年,这故人情谊也该淡了,为何您还要为了他,劳心劳力筹谋奔波至此

    邻居旧相识的情谊会淡,但另一种不会。

    这“另一种情谊”到底是什么,谢清霁一直看到皇帝下旨剥夺将军封号、连同贵公子一并下狱待斩,而宋情在皇帝书房外跪了一整夜,都没想明白。

    宋情的记忆开始于冬雪消融时,结束于漫天飞雪里。

    皇帝批了大半夜折子,才大发慈悲将人喊了进去。

    宋情是文官,身子并不强壮,在冬雪里从下午跪到大半夜,双腿差不多失去知觉,被人搀扶着进书房,又扑通一声跪下去。

    眼睛也不知被冻出什么毛病来了,他视线涣散又模糊,只朦胧着看见皇帝一袭龙袍站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朕要处死孟平,你是来给他求情的”

    也难为他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保持清醒。

    宋情额头重重磕在地面,手紧握成拳,在昏昏沉沉中艰难地保持着清醒。

    “微臣不敢。”他声音很哑,却外冷静,“微臣只是有个提议”

    那晚书房里灯火长明,宋情和皇帝谈了一夜的话。翌日皇帝上朝时便改了主意,只道贵公子世族一案内有冤情,要推翻重查。

    彼时贵公子满门都被杀得只剩贵公子一人了这还是孟平用满身军功换回来的。

    朝堂之上谁不是老狐狸,一个两个对这些内里勾当门儿清皇帝这是怕搞太狠了世家反弹,找了个借口翻案,要找替死鬼了。

    他们自然是知道皇帝见了宋情的,虽不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都不得不叹一句宋情这平日里一声不吭的,原来才是个大角色。

    要是真能替皇帝解决心头大患,往后恩宠富贵,还愁少吗

    果不其然,皇帝用了些手段,将罪过全推给了孟平,放了贵公子,安抚着其余贵族世家,做足了表面功夫,在皇权和世家之间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而孟平当了多年将军,背后牵扯了诸多武官,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几番牵扯之下,孟平被贬为平民,背着一身黑锅,得留一条性命,贬去遥远小镇。

    局势逐渐趋向于安定平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出谋的宋情要升官时,所有人都失算了甚至皇帝都未曾想到,那跪了大半夜替他出谋划策的年轻官员,所求的竟不是富贵前途,而是自请愿跟着贬去小镇,监视孟平。

    皇帝隐约猜到了什么。他轻笑了一声,没太为难,在折子上批了个朱砂红字“可”。

    大局暂定,不管是孟平、贵公子,亦或是宋情,被贬去了那么远的小镇,都再难翻出来什么风浪了。

    更何况

    皇帝注视着年轻的官员,雪花纷扬里,他缓缓笑了笑,轻飘飘地问“值得吗”

    宋情跪着,似乎是回了一句什么,不过这话音随着司暮画境的消散也跟着消散了,谢清霁没听见。

    他回过神来,眉头紧蹙。

    值得什么

    宋情说了什么

    “宋情的腿,就是那场大雪里给跪废的。”司暮将谢清霁的茫然尽数望尽眼底,他轻声笑了笑,道“后来发了高烧,又将那双眼烧瞎得彻底,再后来他离了京城,机缘巧合碰了个仙修,才给换的琉璃眸。”

    “贵公子从小金枝玉叶矜贵养着,牢狱之灾后就一病不起,虽然皇帝有心将他留在京城,但他拒绝了,选择跟着孟平来了小镇休养,但没过一年,便也死了。”

    “宋情虽然也来了小镇,不过他一直在有意淡化和孟平的联系,似乎真的只是在很认真地帮皇帝监视孟平当然这也就是外人眼中看到的情形。”

    司暮哂笑一声,慢悠悠站起身来“事实上他一直在关注着孟平昔年的小孟哥,今日的疯子。”

    “破庙里的所谓供品,是他让人放的,琉璃眸能见妖鬼,他见过贵公子的魂魄。据说就跟在孟平身边,孟平不知为何也能看见他。”

    “不过,孟平疯了之后似乎把人给忘了,见了贵公子的魂魄,也认不出人来。”

    贵公子死后没多久,孟平就疯了,他疯了以后,惦记着骨骰的传说,日夜捂着一枚不知哪儿捡来的骨头,心心念念要让贵公子还魂重生。

    镇子里的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唯独宋情知道着所有秘密,藏在昏暗里,用那双清澈透亮的琉璃眸,安静地凝视疯子和青衫游魂。

    却无能为力。

    琉璃琢成的眸并非凡物,到底不能和人身共融,用得久了,人也会渐渐地被同化。

    宋情觉得自己大概是是时日不长了,他近来常觉昏沉,似乎这具身体快到大限。而他看着那青衫游魂,觉得对方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不忍看孟平继续这么疯癫下去,想尽办法,等啊等,终于等到有仙修来了。

    孟平每日疯疯癫癫握着骨骰说要等贵公子回来,他确实是等到了,可惜人鬼殊途,死的还是死的,疯的还是疯的。

    宋情不忍他如此,本想求司暮让贵公子还魂复活,被拒绝和告知这绝无可能之后,只能退而求其次。

    “宋情想让贵公子恢复记忆,与孟平告别,最好能让孟平恢复清醒,以后好好活下去,总好过如此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了结余生。复活死人是不可能的,让那魂魄恢复记忆,和孟平说两句话倒也还可以嗯你眉头皱这么紧做什么”

    司暮抬手,温热指尖抵在谢清霁眉心,将他皱紧的眉心抚平。

    谢清霁在沉吟之中,一时没有计较司暮的逾越行为,只道“我不明白。”

    向来冷静的谢清霁抬眸,眼底困惑显而易见。

    他轻声问“孟平既然这般在意贵公子,又怎么会不认得他的魂魄呢宋情为何又要管孟平和贵公子的事”

    司暮垂眸看谢清霁。

    宋情那双琉璃眸清澈,谢清霁这双眼也很漂亮。

    一样透亮纯粹,不见私情,是非分明。看起来像是盛满了世间万物,可其实里面空落落的什么都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才能装个他。

    司暮一边想着,一边琢磨着怎么给这个倔得要命、又不开窍的小狐狸上一堂课。

    他放缓了声音,问“乖乖,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谢清霁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怔了一怔。

    司暮看他反应便知他答案大概是没有了,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欣慰还是无奈。

    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却看见谢清霁摆认真了神色。

    “有。”

    谢清霁咬字清晰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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