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艰难,轮到自己头上,才知竟艰难到这种程度。

    痛苦的煎熬持续了整整一夜,温衡几番昏迷,又被痛醒,指甲在木制的车厢内壁留下了道道抓痕。

    眼看着将近卯时,叶卿心中发急,温衡要是再生不下来,自己就该消失了,狠了狠心,终于贴在温衡耳边说道“季平,若是不能顺利把这孩子生下来,你这辈子都对不起我”

    这话好似触动了温衡心底的某根弦,他再次拼尽全力,顺着叶卿的引导往下使力,脖颈后仰到极致,紧紧抵在叶卿胸膛,嘴巴仿佛溺水似的喘着气,疼痛到极致,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只有喉头那几声似有若无的嘶哑低吼。

    叶卿眼见时机成熟,手掌往下一捞,果然托住了孩子的头颅,另一只手重重地在温衡肚腹上一推,孩子的整个身体,随着这股力道全部滑出。

    许是夜里昏迷过几回,孩子出来以后,温衡竟然还剩了几分意识,恍惚感觉不对劲,忙动了动唇“孩子怎么不哭”然而最后那一阵用力几乎拼尽了所有,声音轻得仿若呢喃。

    叶卿单臂托着孩子,手掌往小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三下,随后便是一阵婴儿的啼哭,强健而有力,他笑道“瞧,这不是哭了哟,还是个小子。”

    温衡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唇角,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半梦半醒间,察觉那双冰凉的手还在替他处理产后事宜,甚至处理完毕以后,还将孩子放在他怀中,揽着他坐了一会儿。

    可是,那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他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清醒以后,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子衍”,无人回应。

    肚腹的凸起尚未消退,腹中隐痛依旧,可比起昨夜,这点疼痛几近于无。

    温衡抱着孩子钻出马车勉强站立,只见不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他晃了晃脑袋,说不清昨夜到底是大梦一场,还是真实存在,可怀中的孩子,又确实裹着披风睡得香甜。

    他急着回营确认一件事情,踉踉跄跄往村庄的方向走去,刚刚临盆,双腿酸软,生下孩子那处也火辣辣地疼着,每一步都仿佛行走在刀尖上。

    将孩子托付给淳朴老实的村民前,他满心不舍,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扯下腰间玉佩塞在披风里,自己暂时陪不了他,就让这块从小带到大的玉佩陪着吧。

    村民太过热情,温衡推辞不过,又简单用了些稀饭,而后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托他们好生照顾,再给孩子喂些羊奶,等他办完事,就回来把孩子接走。

    回到山坳,驾着马车返回军营,冲到主帅营帐中一看,叶卿的尸体依旧像他离开时那样躺在床上。

    恍惚忆起昨夜那人似乎说过,他是从黄泉路上回来的,那双冰凉刺骨的手,他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么,是否像传说话本中所述那样,只有夜里才能现身

    温衡强逼自己保持镇定,坐在帐中,从白天等到夜里,一夜,两夜,那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几乎要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临盆那夜,莫非真的只是他的幻觉

    没过多久,局势就容不得他继续等下去了,加之天气渐热,叶卿的尸身存放不易,只能早早收殓。

    夷狄趁着大燕这边主帅战死的当口,再度发动了数次猛攻,温衡再是心累,也只得振奋精神,应对战局,虎符在手,将士们只有听命的份儿。

    温衡的领兵风格和叶卿不同,叶卿虽然也会着意安排后手,实则偏向勇猛精进,温衡却是稳中求胜,攻心为上,夷狄偏偏就少了些弯弯绕绕,加上前两次大战消耗甚多,两个月后,终于败退草原深处。

    因为在阵前失帅、全军混乱之际指挥若定,带领大燕将士击退夷狄,温衡也顺利地收复了军心。

    班师回朝前夜,他亲自从村民家里接回孩子,并重金酬谢了村民。

    两月未见,孩子已经不像刚出生时那样皱皱巴巴,反而长得白白嫩嫩,惹人怜爱,温衡只看一眼,立刻就能确定这是他的孩子,不只因为似有若无的父子连心,而且,这孩子的五官,几乎和叶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甚至可以想象,叶卿小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任谁见到,都会相信这就是叶卿的血脉。

    孩子刚刚出生,就离开温衡身边,这回一接到孩子,他抱着便不愿意撒手,一应事务全部由自己亲自动手。

    回到京师那日,楚辞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叶卿战死、虎符到手、军心收复、夷狄溃退,桩桩件件都让他心潮澎湃,然而站在城门口,见到迎面而来那衣着缟素的军队和三十二人抬的隆重棺木时,他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再见到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抱着孩子,额上系着孝带的温衡,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摇晃,好在理智告诉他要稳住,勉强走完一整套流程,带着温衡一起回了宫里。

    两人走进明政殿偏殿,顺子极有眼色地迎上来,想接过温衡怀里地孩子,温衡却以眼神示意他不需要,仍是自己抱着,楚辞见状,也不能勉强他。

    只是摒退众人后,劈头盖脸就问道“先生,你怎么能替叶子衍戴孝还有,这孩子这是谁的孩子”

    温衡总算舍得将孩子放在一边的软榻上,轻轻拍了拍,熟练地哄他睡觉,而后才拉着楚辞走远了些,从怀中掏出虎符递给他。

    楚辞眼露狐疑“这”

    温衡垂眸看着虎符,缓缓说道“这是叶子衍心甘情愿给我的。”

    楚辞一愣,随即有些气急败坏“怎么会这不可能”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温衡自己也不能相信,于是把叶卿如何带兵、如何作战,如何接受先皇遗命、如何以荒诞为名行培养之实,又如何战死沙场,一字不落,全部说给楚辞听。

    最后,温衡闭了闭眼,长叹道“阿辞,他叶子衍值得将士们为他戴孝,也值得我”说到这里,他几乎说不下去。

    楚辞指了指在软榻上睡得香甜的孩子“这也是他的”方才一眼瞥过,只觉得眼熟,现在想来,可不久和那人长得极像。

    温衡只是点点头,旁的却什么也没说,从今往后,这孩子就只是镇北将军府叶家的孩子,他要把这孩子还给叶家,子衍心心念念想要给叶家留下个血脉,自己答应过他的

    楚辞也被温衡话语中的信息量炸得不轻,可他对叶卿的恨意中,还包括与楚河的父子隔阂,以及早逝的先皇后一条命,经过半月的深思熟虑,最终只下令抹去叶卿存在的一切痕迹,其他一切照旧,这孩子则过继到叶家早年战死沙场的大爷名下,等过了加冠之年,仍承袭镇北将军之位,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温衡知道后,什么也没说,默认了这一切,便是要为叶卿争辩一二,他也没有立场,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在孩子落地那刻,便已结束。

    君令下达以后,叶家才公开为叶卿举行葬礼。

    那日,温衡抱着孩子上门吊唁,亲手把自己生下的孩子,交到叶卿长嫂叶钱氏手里,这个颇为稳重的妇人,日后就是孩子名义上的母亲。

    叶家四位嫂嫂早就听叶卿说过,有人怀了叶家的血脉,只是那人身份复杂,不便相告,如今见到这孩子的样貌,几乎立刻就相信,这必定是叶卿的子嗣无疑,伤感之余,总算有些安慰,此后自是尽心竭力,抚养这根独苗苗。

    五年后。

    大燕王朝天下承平,海晏河清,物阜民丰,百姓安居,正是盛世清明,君臣和乐之相。

    早朝方散,温衡与秦和结伴而出,两人皆是面带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去年年初帝后终于大婚,一直拖到今年仲秋都不见喜讯传出,不少大臣已经寻思着奏请陛下早日选妃,为皇室开枝散叶,今日得到皇后有喜的消息,怎不让满朝文武欣喜。

    当初班师回朝以后,楚辞又缠了温衡许久,始终得不到回应,被逼急了,他终于再度用了下药昏招。

    温衡当时已有防范,却还是当着他的面儿,把掺了料的酒喝进肚里,当两人终于独处时,楚辞看着药性发作的温衡宁愿强忍痛苦,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也不愿意碰他,终于在万般无奈之下歇了心思。

    但是迫于压力迎娶皇后,却是又隔了两年以后的事情了。

    如今,温衡已升任内阁首辅,身上又加了文英殿大学士的衔,当之无愧的文臣之首,原先的首辅杨老大人早两年便请旨致仕,回乡安度晚年,秦和依旧在内阁呆着,次辅之位却给了兵部尚书杜诚,周显三年前外放做了江南巡抚,等过几年调回京师,内阁总有他一个席位。

    出了宫,温衡直奔自家府邸。

    才进门,便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满怀,他一把将小孩儿抱起,笑着点点小孩儿的鼻子“阿承来得可早,这几日都做了什么,说给伯伯听听”

    小孩儿兴致勃勃地在他怀中掰着手指头数“二婶儿家的小侄子前日来府里坐客,三婶儿给做了好吃的点心,四婶儿看着院子里的枇杷树偷偷抹眼泪了,对了,荣叔前日还教了拳法。”说着,就闲不住地下了地,在温衡面前有模有样地比划着自己的成果。

    这小孩儿名叫叶承,是如今镇北将军府里的小爷。他口中的“荣叔”,便是当年叶卿身边的随侍叶荣,如今正教导小阿承一些入门的拳脚功夫。

    温衡满眼柔和地看着他比划,末了还抚掌鼓励,又道“那这几日跟着伯伯念书也要用心些才好。”

    小叶承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母亲说过,伯伯是当今才学最好的人,能得伯伯教导,是阿承的荣幸”

    温衡心中全是柔软,重新将小叶承抱起,一路往书房而去,边道“小机灵鬼儿,尽会说些好听的哄伯伯开心,你这张小嘴儿,也不知随了谁。”

    小叶承嘟囔着“母亲说过,是随了五叔来着。”

    温衡眸光一闪,声音有些发飘“你母亲在你面前,提到过五叔”

    小叶承重重点了点头“母亲交代不准在外人面前提起,不过伯伯不是外人。”说着,小脑袋埋进温衡脖颈里蹭了蹭。

    见他对自己这样亲近,温衡只觉欣慰,都说父子连心,这孩子虽叫着自己“伯伯”,心里却是极亲近的。

    恍惚忆起当年,将小阿承交还给叶家,温衡自是满心不舍,却也不得不如此。

    起初几日,他夜里几乎睡不着,耳边总能听见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心里揪疼得难受,自从把孩子抱回身边,他们便再也没有分开过,如今这样骤然分开了,心里的挂念成倍增加。

    谁知五日后,叶钱氏竟然抱着阿承找上门来,那时候,这孩子哭得满脸通红,几乎背过气去,温衡眼前一黑,不管不顾地将孩子抱回怀里哄着,他这一哄,小阿承立刻止住了抽泣,咂巴着小嘴睡过去。

    叶钱氏见了,只道他们俩有缘分,此后便不时带着小阿承过府,当然,更多时候,还是温衡去将军府看孩子。

    这一来二去,两边的关系越发亲近,温衡也时常在暗中照拂将军府。

    等到小阿承长大些了,每月里总有五日住在太傅府,对外的说辞是请温衡帮着启蒙,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将军府近些年愈发式弱,若非攀上了温太傅这跟高枝儿,日子哪里能过得像如今这样风平浪静。

    叶承坐在书房里乖乖描红,温衡出门吩咐仆人一会儿做些叶承爱吃的菜,用过午饭,他还得进宫去内阁当值,到晚上才能回来。

    坐在叶承身边指点了几句,他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的一本志怪杂记翻看,时日越久,他越发觉得生阿承那夜,子衍肯定出现过,那双冰凉到没有一丝热度的手,他至今都忘不了

    这些年来,翻阅了数不清的杂言笔记,总也得不到解释,神鬼志怪之言多半是口耳相传,真正见过的人却几乎没有。

    黄泉这世上,果真有这样一个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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