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化坊不大, 位置却很好,就在朱雀大街边儿上, 离着皇城极近, 离着东西两市也不远。

    曲公家的宅子在开化坊的东南角,外墙虽有些旧, 但看着整整肃肃的, 又能看见墙内一片竹影。屋如其人,从外面, 大致就能看出主人家的秉性来。

    拾遗是谏官,谏官大多刚正,曲公又是这谏官里最刚正的,每旬一小谏,每月一大谏, 好在如今皇帝精力不济, 脾气也收了很多, 不然便是有不杀谏官的惯例保着, 只怕这老翁也不能顺顺当当到至仕。

    门上老仆去回报,不大会儿工夫, 曲公亲自迎了出来。老翁身材魁梧,浓眉大眼, 面容很是严肃,一套圆领袍也穿得板板正正的, 见了谢庸、崔熠、周祈, 上前正经行官礼。

    谢庸赶忙架住, 又回礼,笑道“又非公事,私宅之内,老翁请勿多礼。”

    曲公却摇头道“礼不可废”。

    谢庸微笑,没说什么。

    周祈难得见谢少卿这么正经的人被人教导“礼不可废”,觉得很是新鲜。又猜这曲公的宅子里面不会什么都是板板正正的吧方照壁,笔直甬路,两侧房屋、景致一模一样,就连花草树木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

    然而并不像周祈想得那样,事实上,这宅子又雅致,又有趣。

    前院有竹,粗细相间,竹影婆娑;正房窗前有梅,枝干横斜,古雅朴拙;墙角一篷一篷的迎春花伸到小径上,花儿嫩黄嫩黄的,开得正好。后园有几株桃杏树,又有一个只几尺见方的小水池,几尾半大不小的红鲤鱼在里面游着。周祈随手扔进去几片草叶子,鱼都傻乎傻乎地去叼。水池旁边还有石案石榻,可看书下棋、坐卧休憩。

    屋子都是一色的瓦屋白墙木牖纸窗,檐下窗上还贴着元正时的红纸华胜。

    谢庸微笑道“某若也能在这宅中至仕,就是上天眷顾了。”

    知他说的是真心话,曲公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双方卖屋买屋极是利落。因之前便知道价钱,这个小三进的院子,九十万钱,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走的是市价,谢庸不还价,曲公也不因上官是买主而减钱,双方干干脆脆地写了私契,谢庸便让曲家奴仆随自己去拿钱,等明日办了公契,这买卖也便成了。

    谢庸要忙这个,崔熠和周祈就不跟着添乱了。两人出门往西走,去逛西市。

    走不几步,来到邻宅门前,只见门旁贴了张纸,上书大字售屋,左边是行书写的诗,“老屋三十载,石阶绿生苔。顶角时漏雨,纸窗风自来。莫嫌屋居陋,桃李灼灼开。索价六十万,一二略可裁。劝君勿复议,复议亦不卖。苏州梨花酒,不足二十抬。”律用典皆不讲究,句句宛若口语,一看便是戏题。

    崔熠和周祈都笑起来。

    崔熠问“这便是你上回说的那个四门博士的宅子”

    周祈也只是听手下人说的,并不曾亲来,但想来是的。

    “老叟倒是我道中人。买卖东西都用值多少酒衡量。”周祈笑道。苏州梨花白是名酒,又从江南远道运来,在京里每斗要十五贯钱。酒肆的所谓“一抬”,便是两斗,正好三万。这宅子可不就值二十抬梨花白吗

    “还道这些教书的老叟都是迂腐的,谁知这般有趣。”崔熠道。

    不待周祈说什么,门吱嘎打开,走出一个老叟“小子们说什么,我可听见了。”

    老叟身材矮胖矮胖的,穿件交领宽身灰布夹袍子,头秃,稀疏的头发揪在头顶,脸圆圆的,两条长眉略往下耷,嘴角却有笑纹,显得很是喜兴哪怕此时故意瞪着人。

    周祈和崔熠笑着向老叟行礼道歉,称“小子无知嘴欠,老翁莫要见怪。”

    老叟是书斋里的官,并不认得他们,此时也不问他们身份,只问周祈“女娃娃莫非也爱杯中物”

    看老叟有趣,周祈笑道“算不得很爱,却有梨花白,在老梨树下埋了三年了。”

    梨花白这酒不只贵,在京中还不好买,只几家大酒肆有,又时常断货。其出窖时便已有十五载,再加上这三年,便是十八年的老酒。

    四门博士冯公来了兴趣,想了想,笑问“可要买屋我这屋若卖给有十八年梨花白的,还能再便宜些。”

    周祈“”

    崔熠哈哈大笑。

    听说这冯公与隔壁曲公朋友相得几十载,时不常歌诗唱和什么的,并称“冯曲”,如今又一起至仕、一同返乡,这脾气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是怎么“相亲相爱”大半辈子的

    对此二公,周祈颇觉有些神奇。

    崔熠却在旁边撺掇她“老翁如此说,你就买了吧。你在外面有个窝儿,多方便。免得每次回去晚了,都得住旅社。”

    崔熠打蛇很会打七寸“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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