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郎上前施礼“儿家里很不安宁,求道长慈悲,指点一条明路。”
看这女郎穿着和刚才那直勾勾的眼神儿,当出身富裕人家,但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这种人家的“不安宁”
周祈点点头“小娘子请讲。”
“儿家里是做粮食买卖的,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只是人丁不丰,从外祖那儿便是单传,到家母这一代,便只有她一个,于是招赘了家父。家母又只生了阿姊与儿两个,并无男丁。为积阴德,每年家父元正都往道观寺庙里撒大把的银钱,供奉各路神仙,为先人做道场,祈求赐福。”
“今年年头儿上,家父照例去庙里施钱粮,巧遇一个女子,回来与家母说,为子嗣计,要纳那女子。家母同意了。”
从最后这微妙的停顿上,周祈听出些意思来,点点头,让女郎继续说。
“那女子良民身份,家父正经摆酒纳了做妾。从她进门,家里便外不太平。家母从前便有咳疾,但尚能支持,今年却外厉害,面容也很是瘦削,已经卧床了;从前家父对家表兄极好,那日我却听到他们似有争吵”
周祈问“这表兄又是哪个”
女郎微低头,轻声道“是儿姑母家的表兄,十来岁便来舍下了,是个顶和气的人。”
周祈看女郎一眼,再点头“小娘子接着说。”
“我曾见过姊夫与阮氏在花园说话,表兄似也对她”女郎咬咬嘴唇,停住话音。
周祈看着她皱皱眉,奸情乱伦宅门内斗可若只是如此,来找我一个假道士做什么
“那阮氏一定不是人”女郎下一句便惊人起来。
“哦”周祈来了精神。
“当时家父去庙里施钱粮,我也跟着去的。当时阮氏梳着倭堕髻,穿淡青色圆领小袖衫,描着极细极弯的眉毛如今哪有做这般装扮的”
周祈“博览群书”,有一些书便是从旧书摊儿上买的,这书中有不少带画儿的,又往往有前主人的笔墨,从中颇可窥见男儿们的痴梦。那些诗词感慨中又往往有年月日期,由此可推算成书年代,再看那插图,也让周祈颇知道了些多年前的风尚。
低矮的倭堕髻,圆领小袖衫,细弯新月眉,大约二十年前在京里流行。后来发髻越来越高,如今贵女们谁的发髻低于两尺都不好出门的;又盛行短襦,长衫子都是上些年纪的妇人穿的,但不管短襦还是衫子,袖子都极宽大;至于眉毛,虽时常变,但总起来说流行宽眉,什么蛾翅眉,连娟眉之流,便是柳叶眉、远山眉如今都要被说一句村气了,更不用说新月眉。
一个穿着打扮是二十年前时世妆的女子确实有些意思。
女郎压低声音,微凑近周祈“儿与阿姊年少时曾在家父书房见过一幅画,那画上便是这样一个女子,倭堕髻,小袖青衫,细巧眉眼”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有些抖起来。
周祈揉着下巴,眼睛精亮地看着她,“你可知道这阮氏家中的情况她如今有孕了吗”
“她来不久就有了身子,入冬的时候生了个男婴。她是前几年江南道发大水逃难过来的,家中还有个老母,都有正经的公验。”女郎蹙眉叹道,“儿与阿姊都曾劝阿耶,若是纳妾也纳个本乡本土知根知底的,但阿耶铁了心早知如此,我便是撞墙上吊,也不让阿耶纳她。”
“前日阿耶也病了,人事不知,阿娘又那般,”女郎拿帕子印印眼睛,“我只怕这以后家将不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