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吴怀仁撑着双膝站起来,跺一跺蹲麻的腿,对谢、崔、周三人叉手道“据其血坠1,推测此人约莫死于昨晚亥时至子时;全身只有一处伤口,便是脖颈处,观其切口,凶器当是刀,而非斧剑之类。切口处有接茬,执刀之人,似略有迟疑,或不甚熟练,亦或力有不逮,原由不好揣测。”

    “地上未见喷射血,这尸首又委实干净,某推测,此地恐非案发之处。”

    崔熠拍掌,“我刚才与周将军也是如此说,偏你们谢少卿要抬杠,说也可能是先冻住再斩其首。”

    吴怀仁虽胖,却不笨,口才与肚子一样圆融,“崔少尹与周将军所言固然不差,我们谢少卿说的亦有道理。这男尸皮肤呈鸡皮状,双乳、阴部缩小,许多冻亡者都有这些征状,以此说来,先冻住再斩首也不无可能。”说到那身体部位时还对周祈带些歉意和尴尬地行了个礼。

    崔熠皱眉“你说这人是冻死的”

    “冻亡者有此征状,不意味这人必然是冻死的,这个天气,别的死法,亦可能有此征状。我们少卿说的本也只是一种可能。”吴怀仁对谢庸行礼,“谢少卿不因断首明显之伤而放过其他细微之处,委实细致严谨啊,下官佩服。”

    崔熠与周祈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羡慕嫉妒等若干情绪。

    崔熠是羡慕居多,京兆固然拍马者众,然蠢笨者居多,有此水准的何其太少,时常还需要自己给他们兜底。

    周祈是嫉妒更多些,想想笑话自己穿破羊皮袄嘴上挂糖渣子的陈小六、眼睛里总是控诉“你这个败家子”的赵参等,周祈觉得很应该拉他们去大理寺看看。

    于这响亮的马屁,谢庸却恍若不闻,“还有吗”

    吴怀仁忙道,“尸身有酒气,其亡故前约莫饮过酒。余者,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了。这尸首被处理得太干净。”

    谢庸点点头“有劳。”

    虽则尸首是大理寺的人验的,但京兆还未递送移交文书,故而这无头男尸还是运回了京兆府殓房。认尸自然也去京兆府。

    周祈脸皮厚,不待崔熠相邀,便表示要去蹭个旁听。

    谁想谢少卿脸皮亦不薄,“都同去吧。”

    崔熠是就怕不热闹的性子,笑道“那敢情好”

    等在京兆府的郑府尹却满面苦涩,似嘴里刚喝了三碗三黄下火汤。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过个年了这眼看就元正了,先是有人失踪,那倒没什么,不过一个小商人日不回家罢了,谁知道在哪里绊住了。这会子又直接出了个无头男尸,还是裸的,还是光天化日之下

    这种事一日之间就能传遍长安城,不出半月,东市书肆就有相关的传奇,然后事情便越传越奇诡,保不齐会与幽冥马车无头女郎的石榴裙崇仁坊毒手郎中并列近年长安城四大奇诡悬案。

    周祈到底官职小些,甲部亥支这满京城找事儿的又与京兆素来有些嫌隙,郑府尹对周祈便淡淡的,对谢少卿倒颇为客气,“朝上匆匆见了谢少卿一面,远看便觉得丰神俊朗,如今近观,越发觉得如玉山上行。”又笑看崔熠,“与我们崔少尹站在一起,可谓连璧了。”

    崔熠笑嘻嘻地看看郑府尹,“下官觉得也像。”

    郑府尹即便与崔熠共事的时候不算短了,也依旧时常有不知道如何与他说话的时候,奈何这个纨绔子身份实在太高

    郑府尹笑一下,转头与谢庸说了句颇不吉利的话“以后能时常与谢少卿这样的青年才俊共事,真是好得很。”说完方意识到若常与这位大理寺少卿共事意味着什么,赶忙停住口。

    谢庸微笑道“某亦极钦仰郑公,日后还请郑公不吝赐教。”

    恍若来打醋买油的周祈在心里嗤笑,呵,官场中人

    “都是为君分忧,为民办事,合该共策共力。”郑府尹轻叹一口气,“只是眼看就要元正了,这种时候出了这种事”

    谢庸深深地点头,心有戚戚的样子,“确实。这种时候,外藩使节、各州府朝正的官员,年后考试的举子都聚集京城,事情若闹大了,谣言丛生,人人口耳相传平康无头鬼之流的传奇,真是不好收场。”

    郑府尹几乎流出老泪,如何大理寺卿王匀就能有这般福气得了这样的佐官,不说才干如何,至少能说上话来。对比一下自己那不着四六的,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郑府尹拉着谢庸的手,“子正所言甚是啊。君之所忧,亦某之所虑也。”已是把客气的“谢少卿”换成了亲切的“子正”。

    崔熠与周祈对视一眼,交换一个“嘁”“哈”的眼神,这次是崔熠“嘁”多一些,而周祈“哈”多一些。

    “若此案能尽快告破,还死者以公道,灭谣言于未起,情形又要好许多,百姓们或恨凶手之残暴,叹生命之无常,却亦会觉得安心。人最怕者,未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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