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晚,还有一场家宴,只有自家亲人参加。

    酉时,天色微黯,谢府已点灯用膳。

    席上,苏氏道“你们瞧见不曾,宝儿的那幅画像美得呢全扬州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她媲美的小娘子了”

    谢延笑问道“画像在哪我也瞧瞧。”

    为了这幅画,谢宝真在花树下端坐了一个时辰,身形都僵硬了,感觉实在有些矫揉造作,便不好意思道“有甚好看的都是二伯母谬赞而已。”

    “画拿去裱了,要过几日才送来呢。”云姨娘给谢延盛了汤,温声回答。

    一家子正聊着,忽见厅外天空亮堂了一瞬,继而砰砰的响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打破了扬州城静谧的夜空。

    众人于是停了话茬,转头朝外望去,只见大片斑斓的光绽放在初临的夜色中,如金柳绵绵,如牡丹盛放,一团团美丽非凡。

    苏氏问“谁家在放烟花”

    谢楚风负手看了会儿,辨别道“看方向,是河畔石桥边燃放的烟火。”

    苏氏疑惑道“奇怪,今日也不是什么重要节庆,怎的突然放起烟火来了。”

    谢延斟酒,笑看了谢宝真一眼“哪里不重要今日,不正是宝儿的生辰么”

    “你放的”谢楚风问谢延。毕竟谢延财阔气粗,花百千两银子放烟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谁料谢延却否定了,摆手道“这次真不是我,大概是谁家喜事,凑巧罢。”

    每一朵烟花都很大很美,往年除夕时,洛阳宫门前放的烟花都不曾有这般漂亮,放了足足一刻钟才停歇。

    谢宝真本不曾在意,到了戌时,第二批烟火准点燃放,砰砰砰映红了半边天空,依旧放了一刻钟。

    待谢宝真沐浴梳洗完毕,第三批烟火响起。她询问侍婢时辰,果然是亥时准点。

    这批烟花格外漂亮,一束束红光划破夜空直上云霄,再倏地爆裂开无数繁星般的金光,每一颗金光再化作柳丝般的细绦垂落天际,如万千流星划破苍穹。

    谢宝真披衣撑在楼阁的窗户上看了许久,这才踢了鞋子上榻休息。

    她仰面躺着,忽然想起去年盂兰盆会时,她与谢霁并肩坐在小渔船里,随着晃荡的水波幻想道“若是明年生辰,我能和九哥一起看一场烟火就好啦烟火要放上一整夜,而九哥就在我身边。”

    那时,谢霁只是抚了抚她的脸,眼里倒映着河灯的光芒,朝她安静微笑

    突然,谢宝真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匆匆穿披衣下榻就往外跑。

    黛珠正抱了一床新晒的春被进门,见谢宝真披着头发就往阁楼下跑,忙追出去道“郡主,您去哪儿呀”

    谢宝真心跳如鼓,根本来不及理会她,径直朝谢府大门跑去。

    谢家的女眷们已经睡了,只有谢楚风和谢延还在厅中商议事情,听到府中丫鬟婆子呼唤谢宝真的声音,两人闻讯赶来,讶异道“宝儿,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里”

    “二哥三哥”谢宝真呼吸急促,眼睛却很亮,指了指方才放烟花的方向道,“我想去放烟花的河边看看,想去看看是谁放的烟花”

    她其实没有把握这批烟花与谢霁有关,可躁动的心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深埋的思念被尽数勾起,若不亲眼去见一见烟花的主人,她不会死心。

    谢楚风和谢延对视一眼,俱是无奈。

    到底是妹妹的生辰,谢楚风自然不会让她的愿望落空,遂颔首道“好,备好马车,哥哥们陪你去。”

    备好马车,谢宝真又焦急地等待了一会儿,算好时辰出门,马车驶至河畔时刚巧子时,第四批烟火窜天而起,瑰丽非常。

    河畔、桥上挤了不少人,全是被烟火吸引而来的不眠者。谢宝真提着裙裾下了马车,只见河心有十来只渔船,每只渔船上都堆砌了不少烟火,摇曳的红光一束束冲天而起,又在半空中炸开荼蘼,波光粼粼,倒映着层层叠放的烟花,如此近距离观看,更显得壮丽无双。

    谢宝真数了数,刚好十六只船而她的生日,也是十六。

    这真的是巧合吗

    “这烟花放了一晚上,一时辰一批,十六炮齐鸣,可真阔气”路边有人摇着纸扇,如此赞叹。

    刚巧有船夫上岸,谢宝真便拦住他们问道“请问,您知道是谁租了这些船放烟火么”

    其中一名中年船夫摘下斗笠,拍了拍衣裳上的硝灰,用扬州话道“买主并未透露姓名,只说是给心上人过生用的。且给我们每条船的租金皆是翻倍,出手十分阔绰”

    其他几位船夫纷纷应和“是呢是呢也不知谁家娘子这般幸运,能觅此良人”

    过生

    谢宝真呼吸一窒,一股暖流从胸口涌上四肢百骸,又汇聚在眼眶,漫天璀璨的烟花全成了模糊的色块光影。

    她吸了吸鼻子,于河畔四处张望,似乎想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可看烟火的人实在太多太杂了,她实在找不过来。

    谢楚风怕谢宝真走丢,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道“宝儿,你在找什么告诉二哥,二哥帮你一起找。”

    “我”谢宝真说不出来。

    她揉了揉湿润的眼睫,记得九哥曾说过,两年之内不会私下与她见面,何况洛阳到扬州路途遥远,他应该也不会有闲暇来此

    是啊,他不可能来的。

    鼓噪的心冷静些许,谢宝真眼尾微红,最后再留恋地环顾四周一番,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我很好,九哥。谢宝真望着头顶的烟火,眼眶止不住发涩,于心中道你就放心罢。

    暮春之夜,烟花还在继续,愈来愈瑰丽,愈来愈耀眼,小河满载着光影明灭,美丽若仙境。

    风吹落枝头的残红,些许洒落在河畔的石板路,点缀在谢宝真清澈的眼眸中还有些许一路随风扬起,越过水波,飘上客船,落在甲板上少年苍白的指尖。

    夜空下,谢霁眼中映着同样的烟火,安静而寥落。

    船只就停靠在岸边,他看到了在人群中穿梭寻找的少女,小小一只,几乎要淹没在人海中。

    他知道她在找谁、她此刻最想见的是谁,可是他无法向前一步,哪怕此时已忍到心肝疼。

    他怕他向前一步,便不舍得再离开。

    “公子,不去见她一面吗”身侧一个爽朗的女声响起,正是一袭红衣的沈莘。

    沈莘和关北一样,见证了谢霁从泥泞到辉煌的那段最残忍、最黑暗的过去,她打心眼里敬佩这个心狠手辣又极度聪明的少年。

    可是此时的谢霁凝望着河岸的人群,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仿佛在望着一个易碎的梦。

    谢霁没有动,只漠然吩咐沈莘“你回去,照顾好她。”

    说罢,他轻咳了两声,抿了抿淡色的唇,转而朝船主嘶哑道“开船,连夜回洛阳。”

    沈莘朝谢霁抱拳告退,飞身跳上了岸。

    十六船烟火陆陆续续地停了,看热闹的人也相继散去,唯有空气中的硝烟味残留,岸边一地的烟火余灰。

    梨花飘飘落落,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白。沈莘踏在这一层初雪般的梨白上,望着暗夜江流中远去的船帆,叹道“带伤赶路来此,就为了陪她几场烟火的时间,到头来还不能相见,何苦呢”

章节目录

与兄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布丁琉璃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布丁琉璃并收藏与兄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