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八、九日水路, 到扬州渡口时正是二月初的时节。

    谢宝真从未出过远门,此番晕船晕得厉害, 好不容易吃几口东西又全吐出来了, 到扬州渡口时下巴尖都瘦出来了。

    一撩船帘出来,谢宝真穿着一身水红的春衫上了甲板,秦淮河畔带着花香的暖风扑面而来。远远望去,白墙黛瓦高低错落,杨柳垂丝,在柔风中汇成轻烟般淡淡的一抹绿。河边浣纱的妇人娇笑连连, 捣衣声和渡口船工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如何”谢楚风执剑而立, 笑着问谢宝真。

    谢宝真吐出一口浊气, “听惯了豪放爽朗的洛阳官话再来听这江南的吴侬软语,就像是唱歌一样有趣。”

    谢延走了过来,打断两人的谈话, “下船罢, 府上的马车已经等候在渡口了。”

    拆卸行李后,谢宝真上了马车, 谢楚风和谢延骑马在前头领路, 仆役们赶着装满行李的牛车在后头跟上。马车穿过街巷,她本是累极困极, 又忍不住掀开帘子去看道旁的商贩和店铺,空气中满是脂粉香和糕点的甜味。

    坐马车行了个把时辰, 终于到了十字交汇的主街, 东街尾巷处便是二伯父居住的扬州谢府府邸。

    早有脚程快的仆役先行一步回府报信, 二伯父家上下家眷、仆役皆已聚在门前等候张望。

    马车停稳,谢楚风的嗓音稳稳传来“宝儿,到家了。”

    谢宝真在车上时已整理了一番仪容,确定并无失礼之处,这才踩着踏脚小凳缓步下车。

    暗青大门的府邸前,须发花白的二伯父和雍容富态的二伯母先行向前,躬身行礼道“草民民妇恭迎永乐郡主”

    身后二三十个丫鬟、仆役、厨子亦是跪拜,齐声道“恭迎永乐郡主”

    “呀,您这是作甚”谢宝真忙上前虚扶起两位长辈,带着鼻音软声道,“都是一家人还这般生分,可折煞我了快快起来罢”

    二伯谢坤是庶出,无官爵在身,行礼只是按例走个尊卑过场。二伯母苏氏笑起身拉着谢宝真的手,左右端详了一番,笑出眼尾细密的纹路,“哎哟,我的宝儿都长这么大了”

    “二伯伯、二伯母好。”谢宝真朝着二位长辈福礼。

    “好,好,都好来,快进屋坐。”说罢,苏氏又转身看了两个儿子一眼,随意招呼道,“你们两个若是无甚紧要之事,便在主宅陪妹妹几天,带她四处熟悉一番扬州的景色。”

    谢楚风沉声应了。

    谢延却拍了拍马背,对谢宝真道“我就不进府了,宝儿若是无聊,便来南街谢氏商铺寻我,我带你去看好玩的物件。”

    谢宝真疑惑道“三哥不回主宅么”

    谢楚风也道“是啊,三弟。宝儿妹妹好不容易来扬州一趟,你就留下多陪她两日。”

    谢延没说话,只看了面色严肃的谢坤一眼。

    二伯父谢坤古板迂腐,当年因谢延执意从商一事,他险些与谢延断绝关系,这么多年来憋着口气,从不让儿子进主宅大门。谢延倔强,便真的不再踏入主宅半步。

    苏氏悄悄给丈夫使了个眼色。谢宝真也瞧准时机,细声道“二伯伯,可以让三哥留在府中陪我吗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他说呢”

    谢宝真开了口,谢坤不会不给她面子。他胡子几番抖动,方瞥了谢延一眼,硬气道“怎么,还要我这个做爹的请你进门吗”

    谢宝真松了口气,轻轻一笑。

    谢楚风也笑了,拍了拍怔愣的谢延,“快进去罢,云姨还等着你呢。”

    热热闹闹地进了屋,谢宝真命紫棠和黛珠将洛阳带来的礼物呈上来,给每位长辈发了一份。

    给了谢坤一套古砚,谢宝真又拿出一盒两罐装的药膏,递到苏氏手中道“这是御贡的舒筋活络油,对风湿之症有奇效,二伯母您收着,每日让手法娴熟之人给您推拿一番,慢慢地便会好的。还有,这是我娘送您的一对血珀佛珠手链。”

    二伯母笑着收下,“瞧宝儿多懂事,真是劳烦国公夫人挂念”

    继而,谢宝真又拿出一个首饰盒,“这是给云姨娘的钗饰。”

    云姨娘受宠若惊,上前盈盈一福,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细声细语道“贱妾谢云氏多谢郡主”

    云姨娘是谢延的生母,年过四十且衣着朴素,一点儿也没有富商之母的阔气,可眉眼十分周正清丽,乌发如云,举手投足极具江南美人的气质。

    看得出,是个极其温柔的妇人。

    闲聊的间隙,谢楚风亲手给谢宝真绘了张图纸,标注出扬州境内有名的去处,解释道“你的闺阁朝南,推门望去,可见十里地外有座云雾缭绕的山峰,那是扬州最高的山,我的夜阑山庄就在半山腰上,若有兴致,回头我带你去山庄玩玩。还有这几处,是你三哥的商铺”

    叙了片刻,便到了晚膳的时辰,府上张灯结彩,有着不输于英国公府的热闹。

    晚膳吃得都是地地道道的扬州菜,苏氏和云姨娘分坐谢宝真两旁,不住给她夹菜。

    “这个红烧狮子头是你云姨娘的拿手好菜,好吃的嘞”

    “快尝尝这个八珍藕夹,还有应季的清蒸鳜鱼”

    不多时,谢宝真碗中已堆砌如山,一顿晚膳吃了个十成饱,就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去厢房洗漱,唯恐饿着她累着她。

    苏氏给她安排的闺房在南院的小楼上,二楼单独一间,布置得十分宽敞温馨,榻上被面都是最上等的苏绣。约莫是认床,谢宝真睡得不稳,梦中影影绰绰梦见了远方的爹娘,梦见了白衣少年,却怎么也看不清脸

    一觉醒来,她发热了。

    苏氏火急火燎地请了大夫前来诊治,只说是水土不服,要好生将养。

    于是连着六七日,主宅的女人们都恨不得将谢宝真当瓷娃娃供着,每日药膳不停,谢延甚至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一抔洛阳产的黄土给她随身带着,据说是可缓解水土不服之症。

    云姨娘擅长煲汤,莲子雪梨汤、红豆粳米粥、燕窝银耳汤每日变着花样来,如此养了数日,谢宝真总算好转了些,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这天,云姨娘送了新鲜的燕窝汤过来,柔声道“前几日你高热不醒,满嘴爹娘地叫,还拉着我的袖子唤什么九哥,把我们几个吓得不行呢。”

    谢宝真依稀记得自己的确梦见了九哥,而且是十分不正经的梦。

    她面色一红,埋头喝汤,掩饰般道“给大家添麻烦了。”

    “哟,这是什么话呀快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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