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林信带着他去了仙君祠。

    白日村中人已经来仙君祠祭祀过了,再过几个时辰,守过了岁,便要来仙君祠再祭祀一次,通报新年。

    供案上还摆着供奉的祭品,鲜花鲜果,清香扑鼻。

    见胡容神色认真,林信只当他是有什么大事要说,便把小奴、小雀儿还有柴全三个留在外边。

    “不许打架,等我出来。”

    他又问胡容“我二师兄也在,要不要把他也喊出来”

    “不用。”胡容道,“此事与他无关。”

    林信反身将仙君祠的门关上,变作原本的模样“可以说了。”

    胡容斟酌着道“此事原本我不该插手,但我与仙君相识在人间,算是有百余年的交情,与仙君也算是朋友。所以,我是出于好心,提醒仙君。今日之话,不论仙君信不信我,我都要说。另外,我想请仙君记得,不论我做了什么,我都是为了仙君好。”

    林信直觉有些不对,皱了皱眉,道“嗯,你说吧。”

    “我调动妖界势力,暗中查探了仙君与顾仙君。”

    他倒是坦诚,这样的话大大方方地就说出来了。

    林信有些恼了,面色一沉,语气微冷,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在斩仙台上,怀虚的残魄对仙君说了一句话,我那时站在仙君身边,不经意间听见了。只是当时仙君苦恼于其他事情,我也没有向仙君提过。”

    那句话,过了近一年,林信也有些不记得了。

    怀虚对他说“林信,顾渊和我一样,要真到了那日,你猜他会不会在斩仙台上杀了你”

    林信眼眸微抬,对胡容道“我并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不过是怀虚挑拨离间,我还没这么傻。”

    “仙君,怀虚虽然可恨,但他的话里,疑点重重,值得深究。”

    “怀虚才说完这句话的那天下午,我就把这件事告诉顾渊了。”林信抱着手,“你若是因为这句话对他起了疑心,怕他杀了我,大可不必。我清楚得很,他对我下不了手。”

    他倒是自信得很。

    胡容道“除了顾仙君会不会向你下手之外,怀虚的话里还有很多疑点。他为何说顾仙君与他一样是他二人修的功法相似,怀虚要杀妻证道,所以他觉得顾仙君也会如此。还是说,他们修习的功法,原本就是要养一个人在身边”

    林信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住口。”

    四目相对的时候,胡容却唤道“殿下。”

    那是很早之前在人间的称呼,胡容也很久都没有这么喊过他了。

    林信虽然不记得他,对这个称呼还是有些触动。

    胡容见他没有说话,举起右手,对天发誓“我不曾挟私报复,我不过是想替殿下查清事情真相。”

    林信看看他,抿了抿唇角,放轻了语气“此事我早已知晓,不劳烦你帮我了,你就此收手,不要再查。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先走了,我约了顾渊守岁。”

    胡容一时情急,隔着衣袖,抓起他的手腕“仙君就不想知道,我这一年来,查到了些什么。”

    林信没有说话,抽出自己的手,却回头看他。

    “殿下从前说过,殿下对那时在人间的事情都记不清了。”胡容道,“殿下有没有想过,殿下为何会不记得在人界的事情”

    原来他是要说这个,林信只当他要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拧了拧眉,道“三百多年了,我不记得也很寻常。”

    “可是我有时也不记得;我兄长,在初初遇见仙君的时候,也没有将仙君认出来。”胡容定定地看着他,“是谁让当时的人都忘记了这些事情他想让我们都忘记什么我们是不是都忘记了什么人”

    “你是想说,顾仙君三百年前也在越国或者吴国”

    “是。”胡容点点头,“顾仙君当时在吴国皇宫中。”

    “是你的推测,还是你有证据”

    胡容道“魔界有一位鹤亭,鹤小公子,仙君应当认得他。”

    “是,我认得他,算是朋友。”林信点头,“他说我在越国时,他还是一只鹤,停在宫墙上,等我喂食。”

    “我这一年来,寻觅当时曾在吴国皇宫中的妖魔。正巧寻见鹤亭,他与我说,他当时在仙君身边,见过顾仙君。”胡容停了停,“后来他在魔宫之中,再遇见仙君,还因为仙君不记得顾仙君,高兴了好一阵子。”

    “你是说,让我们忘记越国种种的人,独独遗漏了当时还不能化成人形的鹤亭。”

    “是。”

    “你还想说,我与顾仙君有旧。在我还是亡国皇帝的时候,我就认识他。”

    胡容正色地点了点头“是。”

    林信却道“其实我早先也猜到了。”

    他将双手拢在衣袖中,低垂眼眸,思索了一会儿“我大概猜到他与我先前就认识,大概还交情不浅。”

    林信早就看出来了,他与顾渊的相识,分明可以一重一重往前追溯。

    低桑枝下林信与他相遇;往前,是林信天池调戏“公鱼”;再往前,是顾渊天池点化顽石。

    或许还能够往前,便是亡国皇帝与吴国的护佑神在吴国的故事。

    那时在吴国的承朝宫,林信看见重渊帝君的金身被供奉在殿中,便有所怀疑。

    林信早就看出来了,但是他没有说破,更没有深究。

    “你知道,我有一面可以追溯往事的玄光镜。阿姐的事情之后,我就把玄光镜封印在魔界雾林里了。”林信对胡容正色道,“其实我不是很想知道,我与顾渊之前有些什么。”

    所以那时候,他对顾渊说“往事没有那么复杂,也不比当前的事情重要。”

    顾渊听明白了,后来回他的话,说自己并不在乎能不能修成正道,与他一同把玄光镜埋在雾林里。

    不论过往,只看今朝。

    这是他二人没有明说,却达成的一个共识。

    此后再无猜疑,他二人仍旧如同先前一般相处。

    林信拍拍胡容的肩,安慰他道“容容,你要说的我大概都知道了,出于朋友情谊,你担心我,我能理解。你想查清事情真相,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查清楚之后,我与顾渊没办法解决这件事,那时该怎么办”

    林信继续道“我了解顾渊,我知道他不会撒谎,我也知道他不会对我动手。他不会做的事情,他永远都不会做,你不用担心。所以说,与其把事情都挖出来,不如维持现在这样。”

    胡容双手扣住他的肩,直直地看着他“仙君可还记得,仙君还在人间时,是怎么死的”

    林信淡然道“我没有死过。我是由南华老君点化,飞升成仙的,不是坐化,没有人害死我。”

    “那他要是不记得仙君了呢”

    听闻胡容此言,林信微怔。

    言尽于此,他推开胡容的手,转身走出仙君祠。

    胡容再回头看了一眼石台上的仙君神像。

    仙君一身单衣,披发跣足,手脚上都缠着锁链。

    他目光柔和,偏头看向在他手心里啄食的小雀儿。

    风动香烛,月色寂然。

    仙君祠外的桃花开了一些,将月光染做胭红颜色。

    从仙君祠出来时,小奴、小雀儿,还有柴全三只,已经离开了。大约是等得无聊,他们就跑回枕水村的地仙,老道长那里去了。

    林信一个人,拢着衣袖,踏着满地荒草与月光,走回枕水村。

    还离得远时,他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学塾里走出来,回身把门关上,然后离开。

    那是林蓁。他练完射箭,要回家陪爷爷守岁。

    林信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学塾里没有点灯,只有檐下灯笼摇摇晃晃的。

    想来是他师兄栖梧还没有回来。

    林信低着脑袋,慢慢地踱回学塾。

    将要推门进去,却不防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原是顾渊在等他回来。

    他张开双臂,右手上还拿着一封厚厚的印着暗纹的文书。

    他说“本君拟好了礼单,你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

    林信垂着头,想起胡容的话,把脸埋在他怀里,闷声道“以后也别忘记我啊,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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