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牙行。

    盛京的道路宽敞无比,从码头到坊市的道路,哪怕八辆马车也可并驾齐驱虽说是三月,盛京还未彻底入春,但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吆喝声也从未停过。二层小楼,三层高楼,姚三掀开车帘,瞧见一栋四层高楼,他发出惊叹声。

    赶车的车夫笑道“二位客官听口音不像盛京人,是从南边来的”

    “我们从姑苏府来的。”姚三道,“这是何地,竟有四层楼”

    车夫骄傲道“这是咱们盛京最大的酒楼,名为千里楼。”

    唐慎想到“千里楼可是取自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千里楼”

    车夫道“被您说中了,小公子原来是个读书人。”

    车夫将二人带到牙行。盛京虽然富裕,物价很高,但唐慎也不差钱。有钱好办事,不像刚到姑苏府时那般拮据,唐慎让牙郎找了个地段好点的、宽敞点的院子,每月花五两银子将这院子租下。

    姚三有点心疼“这是什么院子,竟然要五两银子”

    唐慎琢磨着“姚大哥,不如我们买个院子。”

    姚三睁大眼“小东家,那牙郎可说了,光是这个院子便要四百两白银才能买下”

    唐慎想了想“也对,若是我殿试中了前三甲,会有御赐的宅邸。不用急着买宅子。”

    姚三“”

    总觉得小东家说的话他听不大懂呢。

    不对,小东家一定能中前三甲

    应该吧。

    姚三忙前忙后,将院子打扫干净,又去买了一些必备的东西。

    当日傍晚,唐慎梳洗打扮了一番,他带着名帖和梁诵的信前往傅府。傅希如的名声在盛京也十分显赫,唐慎多问了几个人,就找到了傅府。然而这次他并没有直接拜访,而是将自己的名帖交了上去,同时送上了梁诵的亲笔信。

    “在下姑苏府唐慎唐景则,明日再来拜会傅大儒。”

    门房收下名帖,唐慎转身离去。

    等到第二日,唐慎一大早便梳洗妥当。姚大娘不在,他只能简单地用锦带将自己的长发系在脑后,系成一束。从提箱中找出特意带来的苏绣锦袍,手里拎着姑苏的特产点心和一盒肥皂、香皂和精油,唐慎和姚三来到傅府。

    门房知道他要来,将他迎进门“唐公子请进,大人已经等候多时。”

    唐慎微微躬身“竟然让大人久等,是我来迟了。”

    见唐慎身披锦玉,又彬彬有礼,颇有大家公子的风范。门房心生好感,多说道“唐公子多虑了,大人习惯每日寅时不到便起身,喂鸟浇花。如今正在书房里看书呢。”

    门房将唐慎引到书房,为他敲响门,他还没开口,就听里面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

    “好你个小童子,我让你为我寻书,你却在这偷懒,可不是该打”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道委屈的少年声“先生明明自己刚才就在睡觉,您睡觉,我去找书,找完回来您还在睡,我看着看着便也想睡一会儿,您还恶人先告状。”

    “我睡觉,是因为我困了,我每日寅时便起身”

    “起身逗鸟看花么”

    “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

    门房又敲了一遍门,屋里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乒铃乓啷。过了片刻,一道年迈的声音响起“温书,你去瞧瞧是谁来了。”

    不过多时,书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模样、白嫩矮瘦的童子探出头来,道“张叔,你怎来了”他又看到门房后面的唐慎,立刻睁大眼,砰的一声关了门,回头道“先生不好啦,是那姑苏府的唐慎唐景则来啦。”

    “什么他怎么来的这般早”

    又是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温书童子来开了门。

    这小童子低眉顺目地说道“唐公子,先生在里面等你多时了。”

    唐慎“”

    你说什么都对。

    唐慎微微一笑,对姚三道“你在外面等着。”接着进了门。

    这是一间两进门的朝南院子,刚进书房,唐慎便问道一阵淡淡的墨香。大门两侧各放了四个鸟笼,细长的金链系着四只五颜六色的鸟雀,它们见唐慎来了,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书房中央是个雕花镂空的香炉,左侧是一扇泰山石屏风,右侧是一扇巨大的书架。

    唐慎才走到一半,就听到一阵蛐蛐叫声。他扭头一看,只见书架的一个格子里竟然放着一个蛐蛐葫芦

    唐慎收了神,走上前,只见罗汉榻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这老人正悄悄地打量唐慎,见唐慎突然看他,他赶忙收了视线,故作淡然道“你便是梁博文说的那个,曾经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学生”

    老师竟然还和傅希如说过这个

    唐慎点头道“学生姑苏府唐慎唐景则,见过傅先生。”

    傅希如手里拿着一本书,表面上是在看书,其实连书拿反了都没注意。“梁博文走得匆忙,你也知道,那段时日很很多老朋友去了,我也无法一一探视。嗯你手里拎的是什么”

    “是学生从姑苏府带来的特产。”说着,将点心和肥皂等物一一拿了出来。

    傅渭虽说看上去似乎有点不靠谱,但他看到那些点心,并没说什么,而是对包装精美的精油有了点兴趣。“这东西我似乎见过。”

    一旁的温书童子道“王相公从金陵府带回来一瓶过。”

    傅渭一拍手“对子丰曾经带过一瓶给我,似乎是叫黄金缕烟笼寒水月笼沙的黄金缕。”

    唐慎笑道“应当是蛾儿雪柳黄金缕的黄金缕。”

    “蛾儿雪柳黄金缕艳丽生动,不错,是个好名字,贴切”

    这么一说,双方关系拉近了许多。

    傅渭渐渐端正了坐姿,道“你刚才姑苏府来,住在哪儿,在盛京可还习惯”

    唐慎“学生昨日刚到盛京,一日下来,还算习惯。”

    傅渭伸长了耳朵。

    哦昨天刚到,今天就来拜访他了

    傅渭问道“听闻你今年十五,已经在姑苏府拿了童试小三元”

    唐慎“确实如此,让先生见笑了。”

    傅渭“又听闻,你可倒背论语”

    唐慎“”

    傅渭“还听闻,那四书五经,都可倒背如流”

    唐慎“是。只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傅渭突然哈哈大笑“我是雕虫斋主,你会一些雕虫小技,甚妙,甚妙咦,景则来了,你这小小童子在作甚,怎么不给景则倒杯热茶。”

    温书童子立刻给唐慎倒上一杯热茶,唐慎谢过后正要喝,只听傅渭道“你这茶,不敬我”

    唐慎动作一顿,他抬头看向傅渭。

    傅渭坐在上位,朝他挤了挤眼睛,又笑了笑。

    唐慎立刻起身,双手奉起茶杯。温书童子眼力见极好,拿了一块蒲团铺在地板上。唐慎跪在蒲团上,双手高高举起茶杯,道“请先生用茶”

    傅渭接过杯盏,饮下一口“妙”

    如此,便算拜师礼成了。

    成了师生,傅渭显得更加随意,他感慨道“景则,你可不知,这一年来那梁博文总是写信告诉我,他收了个多好的学生我收了个过目不忘的学生,他就要收一个能倒背如流的,真是气煞我也。话说回来,你真能倒背论语”

    唐慎苦笑道“真能。”

    “好好好,你背一篇我听听。”

    唐慎“”

    这年头的大儒都这么不靠谱吗

    心里这么想,唐慎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倒背了一篇论语。傅渭连连称赞,说着说着,便过了一个时辰。温书童子提醒道“先生,您该去浇花了。”

    傅渭点点头,转头对唐慎道“我该去看书了。”

    唐慎“”

    傅渭“你刚到盛京,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为师。哪怕为师办不成,你师兄总能为你办成。今日你先回去吧,有事随时来找为师,为师别的不多,就是时间非常多。”

    “学生知道了。”

    唐慎正要走,傅渭又道“诶等等,景则,你若是有空,稍稍等会儿,帮为师找本书可好。”

    唐慎正要和傅渭拉近关系,当然不会拒绝。“先生要找什么书”

    傅渭叹气道“叫维京斋话,是本杂书。记得原本是放在那个书架的,可怎么都找不到了。我浇花时最喜欢听咳咳,我看书时最喜欢听童子读这本,怎的就找不到了。温书,你说说是不是你乱放了。”

    温书童子大喊冤枉“先生,这书明明是您亲自放的,怎的又怪我了。”

    三人找了会儿,还是没找到,傅渭哼了一声“去把抚琴童子找来。”

    唐慎和温书童子离开书房。

    刚出了书房的门,姚三走过来,这温书童子对唐慎大吐苦水“唐小公子不知道,我们先生脾气可怪着哩。别看我叫温书童子,其实我最会抚琴。咱们傅府还有一个抚琴童子,他最会看书读书和寻书。只不过我日日都想读书,他夜夜都想成为一个琴道大师。只是他那琴声您以后就能听到了,可真是魔音灌耳。不多说了,我先去找抚琴了,唐小公子再会。”

    温书童子一溜烟地跑了,姚三愣愣地看着他“这是傅大儒的书童怎的如此奇异。”

    唐慎好笑道“你直说怪癖就是了。”

    姚三挠挠头,两人一起离开傅府。

    从书房的门洞出去,便是花园。

    盛京的宅院不像姑苏府的,大多少有池塘荷花美景。傅府的花园里种了不少千奇百样的花卉,又有假山奇石,看上去颇有别样的美感。唐慎和姚三走了会儿,竟然迷了路。

    姚三“小东家,要不我去找人问问”

    唐慎正要说话,只听到一道婉转连绵的琴声响起。唐慎和姚三顺着这琴声找而去,绕过一座假山怪石,穿过一扇石门,便看到一座重檐圆顶撮角亭。这亭子四周是人工挖凿出来的一片小池塘,池塘里养了几条锦鲤。亭子悬空驾于池塘上,只有一条木廊小径可以走进去。

    亭中,是一个身穿白色锦袍的年轻人正在抚琴。

    远远的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这琴声巧妙绝伦,有如仙人泛瑶瑟,月定露华清。

    姚三不懂音律,都听得如痴如醉。唐慎听过很多现代古典乐,可这低扬委婉的琴声与古典乐截然不同,别有一番曼妙。但是他并未完全沉醉于琴声,他的目光凝视着亭子中的人。忽然,唐慎踏上木廊,走入了亭子。

    唐慎走进亭子的那一刻,琴声戛然而止。

    这年轻男人相貌如玉,双目清亮。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唐慎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的男人,面容姣好,却又不显女气,气质清冷,宛若月中人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唐慎,双手按住了仍有波动的琴弦。黑色的长发以玉冠竖起,白衣锦袍看似朴素,袖间却绣着细细密密的银丝花纹,每一个针脚都是顶尖绣娘的绝顶手艺。

    两人对视片刻。

    唐慎忽然笑道“可是抚琴童子”

    抚琴的年轻男人默了默,微微笑起,没有否认。

    唐慎“先生一直在找你,他有本书,叫维京斋话。这书怎么也找不到了,想找你去寻书呢。”

    这男人目光微动,终于开口,声音悦耳动听,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知晓了。”

    唐慎“那便好,我先走了。”说着,转身离去。

    唐慎头也不回地走上木廊,离开了小亭。他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有一股几乎成为实质的目光,炙热地凝视在他身上,不偏不倚,一直目送到他离开这座偏僻的小花园。

    等两人离开傅府后,姚三才反应过来“小东家,那竟是傅大儒的抚琴童子我看着不像啊。那抚琴童子穿着也太好了,那衣衫可比温书童子好上几倍。而且他弹琴也不难听,虽说我姚三不通音律,可我觉着好听”

    直到这时,唐慎才猛地喘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

    “那自然不是抚琴童子。”

    姚三“啥”

    唐慎眯起双眼,一字一句道“他是我唯一的师兄,王溱王子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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