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地沉了一沉。

    她仰头看着殷长阑,男人也专注地看着她,漆黑的眼像一池不见底的水。

    仿佛有什么沉沉的重负担在了心头上,又像是被什么将一颗心都高高地吊了起来,拉扯得胸臆间的筋脉都疼痛起来。

    在这样的征兆里,连听到杨太医说着“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脉如走珠,娘娘是怀了龙嗣了”的时候,她都只是怔怔的,下意识地握住了殷长阑的手。

    男人垂着眼,顺手在她颔下捏了捏,温声笑道“怎么这样傻乎乎的。”

    一旁的阿讷和阿敏心里有了准备,但留意到两个人之间微微沉郁的气氛,也不由得看着殷长阑的面色。

    殷长阑将女孩儿拢进了怀里,按着她的脑后扣在了胸前,感受到小姑娘身子微微战栗,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

    他含着笑意,道“社稷有继,是朕与娘娘的大喜之事,也是天下人的大喜之事。”

    “社稷有继”,这样的措辞让听到的人心里都不由得重重地一跳。

    容晚初入宫至今,纵然与殷长阑琴瑟和鸣,比世间寻常恩爱夫妻还要亲昵相爱,宫中后位又始终空悬,但无论是谁都不曾提出将贵妃正位为后之事。

    但在贵妃娘娘查出身孕的时候,天子却说这个孩子是社稷之继

    才刚刚诊出来的孩子,甚至还不知道是男还是女。

    假如是个公主,自然万事皆休。

    倘若是个皇子

    阿讷和阿敏暗暗地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话来,一个很快将准备好的厚厚赏封递给了杨院正,一个已经出去安排宫人的赏赉之事。

    杨院正也听到了殷长阑说的话。

    他大有深意地看了殷长阑一眼,却接上了他深黯如夜的视线。

    年迈的御医微微一怔。

    殷长阑却已经微微摇了摇头。

    杨院正低下了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帝妃二人,殷长阑垂下头,声音低柔地哄着怀里的女孩儿“有了身孕难道不欢喜还是哪里不舒服跟哥说说,只要哥做得到”

    环过他腰间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女孩儿的声音里带上了微微的哭腔,问道“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了”

    殷长阑苦笑。

    他的小姑娘,这样的聪慧通透,这样的两心如一,让他多喜欢就让他多头痛。

    他片刻的沉默之间,滚烫的湿意已经渗过薄薄的夏裳,烙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低声道“怀了孩子不兴哭的,伤了眼睛不好调养我还等着你陪我一辈子,老了的时候替我念奏章”

    女孩儿全身都在轻轻地战栗,分明是夏日里,却像是置身于冰天雪地之间,从心头滚过全身的血都被冻住了。

    她道“我不要什么社稷之继”

    殷长阑环着她的肩,感受到怀中人不能自已的颤抖。

    他低声道“阿晚,你听我说。”

    怀中的女孩儿没有说话。

    殷长阑短暂地沉默了一瞬,道“容玄渡死了”

    容晚初剧烈地抖了一下,猛然仰起头来。

    她眼角还有未尽的泪意,湿漉漉的水汽挂在绯色的眼睑上,眼瞳却紧紧地缩住了,连呼吸都屏住了一息。

    殷长阑摸了摸她的眼角,水意渗在微微粗砺的指腹上,迅速蓄满了皮肤的纹络。

    他俯下身去吻过残余的泪痕,低声道“他带大军出榆关城,驻扎在弓山隘口,点舅兄为先锋,夜携轻骑兵突袭弓山隘前的番人营地”

    容晚初道“他是怎么死的”

    短短的六个字说得支离破碎,尾音还在微微地颤抖。

    殷长阑沉默了片刻,道“战报中并没有写。”

    容晚初凝视着他的表情,殷长阑却抬手掩住了她的眼,低声道“前些时日,戚恺就在前往西北的路上落了网”

    容晚初闭上了嘴巴。

    殷长阑温声道“主帅以身殉国,舅兄资历尚浅,阿晚,我”

    拂在他掌心的长长眼睫微微地扑朔,温热的液体很快就沁了上来,又沿着掌缘的缝隙滚过少女白皙的脸颊。

    容晚初一声也没有出,连呼吸都是微微的,就这样静静地流着泪。

    殷长阑在这一刻,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了那句冲口而出的“我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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