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倏忽间从檐瓦上倒吊下来,身形灵巧得像只猴子,又诡秘得像只潜行在暗夜中的蝙蝠。

    他眉眼十分平凡,进了门就向殷长阑行了个礼,垂着手站在一旁。

    殷长阑看着他,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那少年闷声道“奉尊主令。”

    殷长阑微微点了点头,心中记挂着先离开的容晚初,就径自起身出了门。

    冬阳薄薄地挂在他的身上,庭院里簌簌的凉风扑过他衣襟鬓角,吹散了他心里原本因为秦碧华最后那些呓语而生出的窒闷。

    他的小姑娘。

    他微微地笑了笑,大步流星地将偏殿抛在了身后。

    殷长阑回到正殿的时候,正有宫女捧着铜盆,服侍容晚初盥手。

    九宸宫的宫人不清楚容晚初的习惯,就在温水里中规中矩地点了刺玫花露,又洒上许多花瓣,绛红微紫的花瓣在水里载浮载沉,环着一双玉雕似的纤手,馨香在鼻,无端生出旖旎风华。

    殷长阑在帘下停住了脚,眼眸微微一深。

    宫人发现了他的到来,都纷纷地俯下身来行礼,正替容晚初端着铜盆的那一个手中晃了晃,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水面微微一漾,就在女孩儿指尖拍起个小小的水花。

    殷长阑稍稍压了压眉,淡淡地道“看朕做什么,只管服侍你娘娘。”

    那宫人知道自己犯了错,诚惶诚恐地对着容晚初弓下腰去。

    容晚初不甚在意,拈起盆边的香胰,在手上稍稍打了打,乳白的碎沫就沿着指缘敷衍开了,又散溢在水里。

    她腕皓指纤,一双手细长晶莹,殷长阑一面觉得失礼,一面又难以将视线从她手上移开,只定定地看着,心里像是被点了一把火,烧得他口舌都微微燥郁起来。

    那眼神落处灼灼烫人,容晚初又不迟钝,被他这样看着,纵是一向稳重,也不免觉得有些发烧,草草地涤净了手,就接过宫人手里的帛巾转过了身去。

    她道“陛下也忙碌了这一日,正该用些膳食才是。”

    殷长阑应了声“好”,声音十分的温柔。

    冬日日落得早,殷长阑回来时还有些许余晖,不过这样一段工夫,天光就黯黯沉了下来,掌灯的宫人沿廊点起了灯盏,暖黄的火焰光芒就重新笼住了殿宇。

    端盆的宫女就要出去泼水、换水。

    殷长阑却阻止了她“不必折腾了,朕就这样洗了就好。”

    “可是”

    可是这是贵妃用剩的残水。

    那宫人并没有机会说完了话,殷长阑已经将手浸了进来。

    宫女不由得咬了咬唇,偷偷地看了容晚初一眼。

    少女正低着头,耐心地擦拭着手上的水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

    殷长阑常常觉得刺玫花香气太过馥郁,不免有些迫人,然而今日这样洗了一回手,仿佛也觉得这花香芬芳到恰好,虽然挂了满手都是,却竟一点都不刺鼻了。

    他侧首就看见少女犹然在那里慢吞吞地擦手,不由得微微失笑。

    他探过手去,将那片帛巾从她指间抽了出来,就顺手握了握她的指尖,盥手的水温热,她的手也并不显得凉,像一段触手生温的暖玉,被他突然地握住了,就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指尖划过他的掌心,却像在他心底软软地挠了一把。

    殷长阑心情大好。

    他没有继续拉着她,就顺着她的动作放开了她,温声道“时候不早了,用膳罢。”

    容晚初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

    他这样坦然,就仿佛前头那些暗暗的小动作都是她的错觉似的。

    她以前可没有发现,原来他是个这样轻薄的登徒子。

    想必是她梦里那个壳子颜色太过寻常,不值得他“见色起意”了

    她就轻轻地“哼”了一声,也没有露出一点旁的表现来,神色如常地转过身去,坐在了桌边。

    皇帝的常膳是八菜一汤,五道甜咸点心,加上贵妃减二等,饶是桌面并不紧狭,也满满地摆了一整桌。

    殷长阑在桌上扫了一眼,就先挽起了袖子,把放在他手边的那一碟春茶明玉卷挪到了容晚初的面前去。

    他稍有动作,围在桌边等着侍奉的宫人内侍就纷纷动了起来,等着他的吩咐,却没想到他不假于人,片刻的工夫,已经利落地换了四、五道菜品的位置。

    等到最后,他伸手去端容晚初旁边一碗山棘凉汤的时候,那只盛汤的小盖碗却被只纤纤的手挡住了。

    殷长阑眉峰微挑,不甚赞同地看了手的主人一眼。

    容晚初笑吟吟地回视着他,道“陛下若是喜欢,臣妾替您再传一碗来。”

    山棘凉汤酸甜冰凉,男人既不嗜酸,也不嗜甜,简直没有半点喜欢。

    他看着女孩儿含着笑的眼,杏子似的明眸,里头倒映着一个眉头微皱的少年人的影子。

    他就不知为何软下了心来,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道“少喝一点。”

    殷长阑这样一妥协,容晚初就抿唇笑了起来。

    满桌的珍馐被男人这样一换,安置在她面前的就尽是她喜欢、不讨厌、吃得下的菜式。

    这样被人细心地照顾着一点饮食喜好的日子,于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

    而一旦重新经历了熟悉的一切,那一点原本还压在心里的,因为彼此容颜、身份和关系变迁而稍生的别扭,就悄无声息地消解了。

    偏偏这个人什么都不肯明说。

    那就让他自己慢慢地磨着好了

    女孩儿手中捧着冰凉凉的汤碗,细白的齿叼着天青瓷的薄薄碗沿,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了眼睛。

    这一顿午膳原本就直直拖到了晚上,等到食毕撤了桌,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

    容晚初起身请辞。

    殷长阑心中珍爱她,舍不得有半点轻慢,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强留她。

    他起身道“我送你。”

    容晚初看了他一眼,没有推辞。

    但是等到上辇车的时候,她却婉拒了与他同乘“臣妾虽然不才,也知班氏有却辇之德。”

    殷长阑其实并不知道谁是班氏,但见她神色明快,还带着女孩儿式的狡黠,望着他的时候眼眸忽闪忽闪的,就知道她心里故意地使着坏。

    他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道“都依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了两架车。

    凤池宫在九宸宫正东,过了霁虹桥,就是一带紫竹迤逦,到宫墙下密密地植了大丛,微风一动萧萧肃肃,使人有腋下生风之感。

    殷长阑却看着那丛竹子,低声道“太凄清了些。”

    容晚初瞥他一眼。

    她从前在这宫里,只偏爱这样的凄清萧肃。

    彼时心境也不过如这一丛竹,终年寒碧,原不需富贵之华。

    她没有接他的话,只立在门口向他屈膝行了个礼,道“臣妾这些时日从太后娘娘那里领了活计,宫里头乱的很,只怕要惹陛下的笑话。”

    殷长阑失笑。

    他顺着小姑娘的意思,道“你好生歇息,倘若活计太多,我替你去向太后说。”

    果真没有进门,就重新上了辇车。

    容晚初目送他一行人的背影隐没在夜色里,留在宫中的阿敏听到门口的响动,已经急匆匆地赶了出来。

    “娘娘。”她行了个礼,道“您可算回来了,可出了什么事没有去了这半日,也没有个人回来递个消息,打发人过去问,只说九宸宫里不许人打扰,悄没声的没一点动静。”

    一面扶着容晚初的手臂,将她细细地打量着,一面又嗔怪阿讷“你也是个心里没一点数的,不晓得我们在家里担心。”

    阿讷鼓了鼓腮,有心要说些什么,却被容晚初含笑轻轻地看了一眼,只得讷讷地道“万事都是好的,娘娘也没有出什么事,你直管胡乱操心。”

    一路拌着嘴往里走。

    容晚初犹记挂着白日里在偏殿盘账的女官们,听她们碎碎地说了几句话,就问了起来“是打发了回去,还是安置在了这里这半日可有什么事”

    阿敏知道她原本的安排,就道“依您的意思,都留在了宫里,横竖咱们这里地广人薄的,也睡得下。”

    众人已经回到了后殿的起居暖阁,就服侍容晚初更衣、上茶,等到寻常使唤的宫人都退出去了,才压低了声音,道“那些个典簿女官倒是都安安分分的,就是出个恭都要叫上咱们宫里的人同去。”

    容晚初就“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阿敏斟酌了一下,继续道“宋尚宫、崔掌事和何司记,下午都曾经出去过一回。这几位身份都尊重,您不在宫中,奴婢不敢擅作主张。”

    容晚初不甚意外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阿敏见她神态平静,甚至还有些轻快,似乎没有半点影响,就微微吁了口气。

    她回转身去,从内室的抽屉里取出几页纸来,有些赧然地道“奴婢也不懂得太多,账册都是登了记的,又不能随意挪动,奴婢就把这几位出门前看过的几册账本编号都记了一笔。”

    容晚初接了过来,温声道“你有心了。”

    阿敏欢喜地屈了屈膝,退了出去。

    阿讷见容晚初神色平和,重新从盒子里取了算盘出来,动作也有条不紊的,就忍不住小声问道“娘娘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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