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阑眉眼淡淡的,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那只鼓鼓囊囊的香囊就放在黑漆的长案上,他随手解了封口,里头倒出两个八分的银锞子来。

    那香囊松绿色面,绣着最常见的万字不断头吉祥如意纹,绣工平平,针脚也不出彩,更无什么标记。银锞子是尚宫局过年统一倾出来的制式,各宫都有许多。

    除了手笔大方,没有半点可以被人当做把柄攻讦指摘之处。

    殷长阑面色平静,将银锞子重新装了回去,抽了系绳,随手一抛。小小一团松绿色在空中一掠,李盈下意识地摊开手,就轻易将它兜在了掌心。

    “拿着罢。”

    皇帝的声音里倒也听不出不悦之意。

    李盈怔了一怔,就看见皇帝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面抬起手来抻了抻腰腹,一面就向外走。

    他连忙追了上去,窥着殷长阑的表情,试探着问道“那以后”

    皇帝就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道“话一个字都不要漏地说给朕听,银子就当是朕赏你的。”

    大太监不由得咧了嘴,很快就反应过来此刻是在御前,又躬着身谢恩。

    殷长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李盈乐了一回,才想起了什么,追着皇帝的脚步,问道“您不听两位大人讲学了吗”

    “不了。”他似乎听到皇帝模模糊糊地笑了一声,道“朕不是这块材料。术业有专攻,数算的事,还是交给懂数算的人就好。”

    李盈懵懵懂懂的。

    殷长阑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备车辇罢,朕要到校场去。”

    凤池宫中的容晚初在送走了李盈之后,没有急着继续翻看那几本书。

    阿讷在侧间烧茶,这时又沸了一滚,提着泥壶进来向桌上换水。

    漏窗外头开了一株早梅,枯褐的树枝上殷红的颜色,显出十分的明艳来,那花香却淡淡的,烹茶的水也是梅花雪,两下里一碰,就在梅香里透尽了茶香。

    微苦余甘,口舌生津。

    容晚初浅浅地啜了一口,道“霍姐姐存得好水。”

    坐在她下手的德妃霍皎就笑了一笑。

    她生的极冷艳,这时浅浅一笑,就如晓寒初绽、一朵凌霜,即使是容晚初这样每日在镜中看着世间绝色的人,也不由得微微目眩。

    她轻言细语地道“这一坛还是去岁里往南山甘泉寺时,同贵妃一同采的雪水。只没想到这一年白云苍狗,原想着仍旧还在甘泉寺邀贵妃同饮,却再不能了。”

    她话语间殊为温柔,那一点叹惋之意却如绵里藏的刀子似的,细细密密地割在人心上。

    盛茶的杯盏是成窑的天青釉,胎薄而腻,色淡如烟,被容晚初擎在手里,仿佛在细细地打量。

    她虽然不知道霍皎今日怎么会忽然到凤池宫来寻她说话,听了这话心里头却也不免有些怅惘。

    她同霍皎原本没有什么交情。

    在闺阁时,她和霍皎都是不爱交际的性子,两个人又都生得出色,教夫人们传了个“双姝”的名声,就更有些王不见王的意思。

    霍皎说的去年甘泉寺的梅花雪水,在容晚初的记忆中已经不甚清晰了,要努力回忆一回才能记起,去年南山的梅花开得十年一见的好,悟真方丈因此顺势办了一场参梅讲法于他们这些世家子,不过是另一个集会的由头罢了。

    容婴怕她在府中久不出门,坏了心情,因此强拉着她出来顽了一回,兄妹两个在梅林里碰见了同样来扫雪的霍皎。

    她回想往事,少年游冶总归欢愉事多、败兴事少,就微微地笑了一笑,应和着道“去年甘泉寺的梅花开得确实是好,可惜我那一坛前些时日被我牛饮了,不能今日里对品一回,倒是一桩憾事。”

    见霍皎微微抿起了唇,就又温声安慰道“今年还没有消息,不知道又是如何,到时倘若太后娘娘有雅致,我们倒也能跟着蹭一点光。”

    霍皎却沉默了下去。

    容晚初不知道自己哪一句点中了她的心事。

    她也没有猜下去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继续品茶。

    霍皎沉默了良久,目光也只落在手中那一杯茶上,忽而轻声道“便是今年再去,人也不是那时的人了。”

    旁人感慨隙里光阴、韶华易老,或是人事易非,也是伤感的。

    但霍皎的感慨听在容晚初耳中,却仿佛总有些别的意思似的。

    她不由得移过眼去,又将霍皎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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