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注意到了他的神色,笑得微微发苦,道“臣僭越了。”

    殷长阑没有应声,只是回过头去,再度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尊青烟缭绕里沉默静立的乌木灵牌,俄而霍然转回身去,道“走罢。回宫去。”

    容晚初执着扇子轻轻地扇动炉中的炭火。

    雪水在砂瓮里化开了,继而咕嘟咕嘟地沸起来,腊梅的香就从水中隐约地散溢开来。

    容婴坐在她对面,拈着瓷箸向茶铫中加着霜白的茶尖。

    他今年不过十八岁,身上有种蓬勃年少的朝气,目寒如星,一双与容晚初如出一辙的长眉斜斜地飞入鬓中,踞坐的时候腰脊如长剑一般的挺直,看着容晚初的时候,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就柔化了俊朗的轮廓。

    面对着这样的容婴,容晚初无论如何也沉不下心去。

    她有些模糊地猜想着,这个容婴是如何在后来的十年里,变成了那个会亲手为她送来一杯毒酒的容氏子呢。

    然而这样的思绪也只是模模糊糊的。

    她垂着眼,力道轻柔地扇着风,茶香已经被煮开了,草木的清苦在温暖的宫室里也是暖的。

    她温声问道“哥哥要跟着他去平叛”

    人后她已经许多年不称呼容玄明为“父亲”。

    容婴自然也清楚。

    乃至于他这个时候,也是叫不出“父亲”这两个字的,他拨弄着铫中的水,道“原本不关我的事。他要留下容玄渡替他守着京中,就打算带上容缜,为他刷一刷军中的资历。没有想到容缜搭上了赵王府的郡主,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脱不开身。”

    容玄渡是容玄明的胞弟,容氏兄妹的二叔。

    容缜是容玄渡的次子。

    容晚初短促地微微笑了一声。

    容婴眉眼间也淡淡的,不乏讥诮地道“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才找上了我。”

    容晚初静了静,道“哥哥怎么会想要答应他”

    容婴却沉默了许久。

    他提着壶,手势娴熟地替容晚初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蜷曲如针的银毫舒展开了,露出内里新芽似的绿色,在水中载浮载沉。

    容晚初没有催促,也没有抬头去看他。她捧起了茶杯,耐心地等待着。

    容婴却隔着桌子探过手来,握着她的腕,将杯子从她掌中拿开了,温声道“不要烫红了手。”

    容晚初眼睫一沉,或许是滚水的雾气凝住了,她眨了眨眼,忽而掉下一滴水来,砸进了茶盏中。

    容婴正扭过头去望着窗外,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缓缓地开口道“我只是想去那里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容晚初心头大恸。

    柳惜无父无母,养母因为在柳州城外捡到了她,就为她取姓为柳。

    上辈子,容婴也曾经跟随容玄明走过这一回。

    他们兄妹感情一向亲密,那时大约容婴也曾经想要进宫来见她但那一次,她正因为秦氏的张扬而心中积郁,又乍然地知晓了容婴会跟着容玄明一同出征的消息。

    她心中堵着一口气,没有见他。

    她半晌都没有说话,容婴转回头来,就被她面上的泪珠吓住了。

    “晚初,晚初。”

    他一叠声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是在这宫里受了委屈,有人惹了你的不开心还是因为我要走了没有提前同你说”

    容晚初泪珠掉得汹涌,抿着唇没有说话。

    容婴一时慌得手脚都无处安放。

    他索性道“罢了,罢了。晚初,我不去了。哥哥哪里都不去,就在京中陪着你”

    容晚初却摇了摇头。

    她张口就有些哽咽,话语说出口时也断断续续的,道“哥哥,只管去吧。”

    少年点星般的眼睛里是日光般的挚诚关切。

    容晚初隔着眼中迷蒙的水雾,这样看着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或许有一天,他们兄妹还是要各走一方。

    他会变成第二个容玄明,也会把她像他们的母亲一样祭献。

    但他如今还不是。

    她轻声道“哥哥,替我也好好地看一眼。”

    容婴神色忧虑地注视着她,容晚初低下头去,将眼底的水汽都拭去了,道“哥哥,我没有事的。这里也没有人能欺辱我你去看一看吧,回来也同我说一说。”

    容婴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他仍有话说,未及开口,落地罩外忽而有阿敏的声音传进来“娘娘,大公子,陛下使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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