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南柯子2

    秦氏说话的时候,语气、神态都有些阴郁,尤嬷嬷知道她在皇帝这里头一回受了委屈,心里头必然十分的不爽快。

    她是从小奶着秦氏长大的奶嬷嬷,只怕比秦氏的生母都要了解她的性情,此刻站在一旁,心里头踌躇着不敢多说话。

    但有些话又不得不劝,她沉吟着,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贵妃娘娘出身容氏,容大人在朝中声势煊赫,只怕不宜在此刻与贵妃娘娘结仇。”

    她望着秦氏的面庞,心中也有些难言的哀怜。

    倘若没有先帝大行之后的种种意外,七皇子此刻还是个不受重视的闲散亲王,以他的脾气秉性,加上姑娘同他的情分,纵然秦家门第并不显赫,姑娘也未必做不得他的正妻。

    退一万步说,即使仍旧是做了妾室,做亲王的妾室,也不至于与容氏这样的煊赫贵女共侍一夫,平白生出许许多多的难处来。

    君恩易变

    尤嬷嬷暗暗地叹了口气。

    秦氏却挑起了眉,道“谁说本宫是去与她结仇的”

    她道“照着原本的规矩,难道本宫今日不是正该去觐见容氏”

    尤嬷嬷面有难色。

    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若是去了,可要稍稍地收敛些。如今圣心未明,娘娘,忍一时徐徐图之啊。”

    秦氏轻轻地“嗤”了一声,道“嬷嬷放心罢,本宫也晓得轻重,不会轻易惹出事来的”

    尤嬷嬷稍稍地放了心,也不敢再劝,索性低下了头。

    暖轿的毡帘密密地垂下来,遮蔽了外头的风雪,也遮蔽了外面的天光。

    秦氏的突然造访让阿讷都有些意外。

    她和声道“我们娘娘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要在宫中深居祈福的,嬷嬷也知道神佛之事重在心诚,只怕不好随意见客。”

    “有劳姑娘。”尤嬷嬷笑得和善,口吻也温和,从袖中抽了封荷包,不动声色地递到阿讷手中,道“我们娘娘也是照着规矩,来同贵妃娘娘见一回礼。还请姑娘通融一二。”

    那荷包是低调的浅竹青色,但看上去就颇有些分量。

    阿讷目光在尤嬷嬷身上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却没有接那封荷包,仍旧推了回去,抿起唇笑了笑,福身道“请娘娘姑且等等。”

    她原以为容晚初还在前头西侧殿的暖阁里写字,没想到一掀帘,却扑了个空。

    帘下服侍的小宫女悄声道“娘娘先前就独个儿往后头去了。连阿敏姐姐也没有带。”

    阿讷顺口问道“那阿敏去哪里了”

    小宫女笑着道“奴婢瞧着是出了门,哪里敢过问阿敏姐姐的行踪。”

    阿讷不过是随口一问,也就不大在意地笑了笑,说了声“辛苦了”,穿过了穿堂往后头去。

    容晚初却没有在房中,而是披着件狐腋裘的氅衣,负手站在后殿的廊檐底下看雪。

    说起来也是奇怪,从前世算过来,她已经有些年月没有看到过紫微宫这样大的雪了。

    只除了身死的那一夜。

    不止是紫微宫。

    从升平六年以后,京畿地区乃至整个中原腹地就开始了持续的干旱。

    一年里降水竟只好有那么一点,庄稼的收成也就可想而知。多是靠着朝廷年年的赈济,才没有在京城重地酿出大乱来。

    整个升平十年间,大齐朝都陷在内忧外患里。

    国中频频涌现的天灾,割瘦了大齐的骨肉和底蕴。边境持续不断的纷乱,养肥了容玄明的军望和私兵。

    升平皇帝也曾经试图做一个好皇帝。

    他为了朝政,也曾经殚精竭虑过。

    甚至为了赈灾、抚民,连内帑都尽上了。

    当时已经做了皇后的秦氏,就曾经带头穿起了修补过的衣裳,亲手纺线织布,昭显后宫的贤德和勤俭。

    可惜,升平皇帝的对手,是因为皇权羸弱而蠢蠢欲动的权贵,是伏在大齐朝的病体上贪婪吸食着血肉的世家。

    并不仅仅是一个面如平湖而胸藏瀚海,为了权势可以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可以舍弃、甚至拱手送出的容玄明。

    雪片像是一叠叠的鹅羽,飘飘摇摇地坠落下来。洁白而蓬松的一层一层,厚厚地覆在歇山顶金碧的飞瓦上。

    虽然并没有日光反射,但这样通透一色的净琉璃世界,看得久了,依然会让眼睛都生出涩涩之意来。

    容晚初有些疲倦地垂下了眼。

    红墙白雪,曲廊深深,天井里梅树倚着湖石,深棕褐色虬曲而峥嵘。少女凭栏独立,有些纤薄的身形罩着绛红羽纱面的大氅,领口雪白的狐狸毛拱着雪白的脸儿,乌发云锦似的堆在鬓边,像幅笔墨精工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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