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他到了这具身体里,除了太过孱弱的身躯让他觉得难以适应,余下全然没有一点滞涩之处,仿佛他天然就该是这躯壳的主人而这身躯里原本的那个“殷长阑”,却如冰见日、烟消瓦解一般,再也没有过任何的声息。

    他睁开眼时,除了“殷长阑”这个名字之外,所见之人姓甚名谁,一概不知。

    既来之,则安之。好在这皇城紫微宫是他住过十几年的旧居,不至于全然没有头绪,但要彻底地了解自己的处境,单凭这些奏折是不够的。

    殷长阑敲了敲桌上的奏章,微一沉吟,门口的李盈已经十分有眼色地小步趋了进来。

    内侍的殷勤和机灵让他多看了一眼,问道“宗正卿如今可还在宫中”

    李盈道“听闻太后娘娘有事垂询,王爷并几位老大人都往宁寿宫去了。”

    时任宗正卿的,正是先帝的胞弟赵王爷。

    殷长阑微微颔首,道“去传个消息,请宗正卿议过事后暂且留步,不必急着出宫,朕要去太庙给列祖列宗上柱香。”

    李盈应了声“诺”,躬着身子出去了。

    内室重新恢复了寂静,殷长阑向后仰靠进椅子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微微阖眸,敛去了眼中的神色。

    他的小姑娘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从只言片语之中得来的信息,尚远不足以使他确定她存在过的年月。

    他不怕她嫁为人妻,也不怕她美人迟暮,只是倘若他来得太迟太迟,抑或者她还没有来得及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又该向何处重新追寻

    阿敏端了乌木的茶盘,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容晚初立在窗前的大案前头,握着笔正在写字。

    凤池宫不似九宸宫,窗子是明瓦的,外头十分的豁亮,透进来的光亮也有限,少女笔直的脊背和纤柔的腰肢在逆光里朦胧深色的一团,像幅被水晕染过的丹青画。

    阿敏放柔了声音,道“娘娘常歇一歇才好。”

    容晚初“嗯”了一声,果然将笔搁在了青瓷笔山上,回转头来接过了茶盏。

    热气腾腾的桂子祁红,一启盖就将清醇的甜香溢了出来。

    阿敏目光落在案头的纸上。

    容氏的族长容玄明一生传奇,出将入相,不但武功赫赫,也有堂堂文声。

    他的字骨寒神逸,颇有前朝萧疏放旷之气,尤为士林所推崇,一经刊行,动辄洛阳纸贵。

    因此容氏兄妹从小时,也学的是他的法帖。

    在众多容氏子弟之中,又尤以容晚初的一手字最酷肖他,甚至远胜她的兄长,容玄明的嫡长子容婴即使是后来父女几近决裂,字迹也到底刻进了骨子里,再难以改易了。

    此刻纸上的笔画纵横萧索,墨意淋漓,一页一页都是狂草。

    阿敏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

    她从到容晚初身边侍奉,拢共也没瞧见过几次这样的字。

    大约只有每年先夫人的祭日里头,才能在火盆边上,没有烧尽的残页里,偶尔见上一回。

    这一次,她却连容晚初心情为何这样的波动都不知道。

    她柔声道“娘娘,奴婢回来的时候,听说陛下已经醒了,您可要去探望一二”

    容晚初小口地啜着茶,声音也若有些浅浅淡淡的,道“我既都同太后娘娘说了要深居八十一日,自然说到就要做到。”

    阿敏静了静,劝道“您是这宫里的头一份,何况当时又是老爷他您更要为自己打算才是”

    原来阿敏这个时候,也还会劝她“为自己打算”。

    容晚初不由得笑了笑,偏过头去看着她。

    侍女感受到她的视线,不由得有些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容晚初道“阿敏,你跟着我几年了”她没有等着阿敏回答,已经自顾自地道“一错眼,总也有七、八年了。哥哥当年说你是个老实忠心的,这几年看过来,果然一点都没有错。”

    阿敏垂下了头,道“奴婢能为娘娘、为大公子分忧,是奴婢的福分。”

    她恳切地道“就是大公子,也是盼着娘娘能好好地照顾自己,在这宫里头过得顺心的。”

    这个时候的容婴,大约的确是这样想的。

    容晚初微微敛睫,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地弯了弯唇,听着侍女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夕云宫的那位,一回宫就折腾起来,又是叫尚宫,又是叫太医,把陛下身边的陈公公都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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