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琎背贴冰棺, 也不知是给冻的还是吓得,瞬间头皮一紧,浑身汗毛竖立, 壮胆似的喊了句, “你是人是鬼”

    黑暗里传来娇滴滴一声,“鬼见过这么英武俊美的鬼么”

    边说着,人渐渐走近,给他手头萤灯一晃, 先是晃出个丰乳肥臀的轮廓,然后是袅娜的步态, 紧接着是碧眼金发。再近一些,萤光将这人肌肤青白,瞳孔绿得似粒冰冷剔透翡翠, 配合摇曳步态, 几近于如鬼如魅。

    谢琎后退一步, 下意识贴紧冰棺,又问,“你是男是女”

    话音一落,又出见她葱绿半臂与绯红间裙。衣服被撑得满当当,起伏嶙峋,柔波荡漾,肉体呼之欲出。

    这形象与英武俊美有半点关系

    谢琎觉得这邪教徒的臆想症怕不是病入膏肓了。

    没曾想那胡姬立在他跟前也不停,一步趋前,径直就压到他胸口上来。

    谢琎浑身僵硬, 不自在极了,气都喘不上来,闭着眼念, “非礼勿非礼”

    胡姬却像诚心要折磨他似的,两根手指抚了上脸颊,在下颌打了会儿转,又往上滑到眼角眉梢。谢琎双目紧闭,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得难受到头发都根根立起。

    旋即耳朵根边响起一连串轻笑,“这个骨力啜,知道我好这口,专程送到跟前来了。”

    谢琎想躲,背后没退路,身上又压着死沉一个人,根本躲不过也无处可躲,只好讲道理,“姑娘,你们西域女子直率豪迈,那但在中土,男女授受不清恐损姑娘清誉,还请、还请您挪开,那什么”

    “西域女子直率豪迈”胡姬回味了下这词,又咯咯笑起来,“你说我”

    谢琎不知道她这是个什么意思,以眼角余光一瞥,却见胡姬一双绿眼直勾勾盯着他。

    厚重长睫如同碧玉眼珠的棺材板。饶是她媚眼如丝,却也死气沉沉,威压极重。

    谢琎越发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慌忙移开视线。

    胡姬却两指掐着他下巴,将他脸掰过来,正对自己,笑眯眯地问,“你问我是男是女”

    忽然伸手敲了敲冰棺,“是问我呢”

    谢琎趁机将自己从她和冰棺中间挪了出去,跑出几步。

    胡姬虚靠着冰棺,又捋了捋长发,冲他笑,“还是问施绮香”

    又来了

    神经病。

    谢琎两手藏在背后,在石壁上一番摸索。

    为掩饰身后小动作,他不由开口问,“你们是两个人”

    胡姬笑道,“这身躯,一天里头十一个时辰里都是我,她只有一个时辰时间清醒着。过了今天,拔了郭公蛊,我活,她死,世上也就没她了。对我来说,她就是个装我的容器。你若当她是人,那便是两个。”

    那石壁摸起来滑腻,手掌一覆上去,不多时便往外鼓起一团。却韧极,用袖刀划拉几下,连个痕迹也没有。谢琎回想进来时那个大口子,心想是否要触碰某个机窍,那口子才会打开边想,边又挪开一步,一手背在后头摸寻。

    胡姬抱臂,脸上似笑非笑,讲道,“小郎君若是喜欢男人呢,那便正好。若是喜欢女人,我也可以是个女人。”

    谢琎胸中一阵恶寒,“谁喜欢男人不是,我喜欢女人你就是女人”

    胡姬从黑暗里走出,缓缓靠近,掸掸衣袂,“本来嘛,我想做回男人,多个玩意好使。但若小郎君喜欢女人,那我将就,做女人也行。”

    谢琎不疾不徐退开几步,以便与她保持距离,“你是个男人喜欢男人”

    胡姬脚步没停,离灯一远,只有个模糊轮廓在靠近,“我是千目烛阴,要谁没有只不过偏爱男人罢了。”

    谢琎与她一退一进,始终保持一个看不清脸的距离。

    这个距离,方便他探寻暗室机关不被察觉;其次,看不清那张妖冶的脸与诡异的绿眼珠子,他心里能舒坦许多。

    胡姬脚步忽然停下,自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道,“你出不去的,死了这条心吧。这会子乖乖听话,将我伺候高兴了,将来封你个教主夫人做做。”

    听见这话时,谢琎正半蹲在地,摸索暗室角落,一时无果。回头,不留神那胡姬正俯身来看。冷不丁与那艳绿的眼睛来了个对视,将他吓了一跳,退出几步,下意识拔剑驾在她脖子上。

    “你要杀我”胡姬低头看剑锋,笑了,兀自走近两步,“你杀不了我的,你只会杀了施绮香。”

    谢琎心头虽不信,却也怕伤了她,惶惶然,持剑倒退。

    胡姬步步逼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杀了她,蛊自然会跑你身上去。哎呀,到那时候,我可舍不得杀你。你与我一道做圣使,我们天长地久呆在一处,好不好呀”

    谢琎跌跌撞撞退开几步,勉强站稳,警惕望着那道暗影,问,“小明王也是男人,你们成天累日在一块,怎么不封他做教主夫人”

    胡姬笑道,“他臭都臭死了,看到他我都烦。”

    谢琎心道,他为你鞍前马后,知道你嫌他臭吗

    胡姬趋近,又贴了上来,指尖在轮廓上几番勾勒,讲话时,气息尽数喷到他脸上,“我只喜欢细皮嫩肉,一板一眼的小道士。”

    谢琎道,“我又不是道士。”

    “你不是可你分明”胡姬闻言有些讶异,将他拎灯的手举到脸旁,仔细瞧了阵,“张自明是你什么人”

    张自

    也不是亲兄弟,相貌更是天差地别,无端提起做什么。

    光是提起龙虎山,谢琎便生出嫌恶,只说,“不认识。”

    胡姬笑道,“不是正好。那师兄弟两个,一个油滑好色,贪我美色,跟着上一次龙虎山,时时惦记着要对我动手动脚,妈的,臭道士,想起我就想吐,只恨当时我得装模作样扮作施绮香,否则他早一刀一刀给我剜了。”

    这油滑好色的,自然是指张自贤。

    谢琎慢慢将剑攥紧,不答话。

    “另一个倒是颇得我意,可惜刚正不阿极了,任我百般撩拨,也无动于衷后来他恨极了我,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胡姬接着又说,“小郎君性子又好,脸又漂亮,可真会生,叫人喜欢死了”

    胡姬伸手又要来行轻薄之事,忽然听见铿地一声,整个人翻倒在地。

    脑袋上挨了一掌,脑中嗡嗡作响,半个脑袋都是懵的。

    她伸手捂住发烫的耳朵,显然有些意料不到。

    再抬头,剑已指到她脸上。

    谢琎垂头,一脸我忍你很久的表情,却仍好言好语劝道,“姑娘,你神神叨叨,非说自己是千目烛阴借尸还魂,这鬼神邪说,我虽不信,却也同情你神志不清,没有为难你。”

    他深吸一口气,显然之后的话讲出来连他自己都难为情,“可你身为女子,却处处对我行非礼之事,实在寡廉鲜耻。我起先无非念在你是胡人,故好心好意同你讲理,你却只装作没听见。我本不愿对女子出手,实在逼不得已。”

    谢琎低头,见她缩成一团,双唇紧抿,好似有些委屈,又心生不忍,“一会儿我会将你打晕,会有点痛。事出无奈,你且忍着,对不住了。”

    他也不愿伤人,将剑还入鞘,才动臂向她拍去。

    胡姬一动不动,仍抱臂缩在地上,定定望着他,忽然声嘶力竭一声“救我”

    谢琎手头动作一滞,“什么”

    胡姬忽然飞扑上来,将他双腿死死抱住,仰头,眼眶通红,大声叫道“公子,救命啊”

    还是那双艳绿的眼睛,里头浑然生出了潋滟柔波,看起来脆弱且无助,俨然换了个人,脸相貌都有些跟着变了。

    谢琎愣住,几乎有些相信她的说法,“你是施绮香”

    施绮香点头,“千目烛阴死前给我种下郭公蛊,令我”

    话音戛然而止,女子张了张嘴,抬头望向谢琎,像哑了一般,缓缓垂下头。

    再抬头时,脸上仍旧那副森然神情。

    丹唇微启,欲说还休。

    谢琎不明所以,凑近些许,再问,“千目烛阴令你什么”

    女子定定看着谢琎。

    只一眼,谢琎莫名浑身汗毛倒竖,兜头便是一剑鞘

    但来为时已晚。

    瞬间,一线蓝光从她嘴里飞出。

    那是根带着淡蓝烟气的银针。

    “咻”地一声,谢琎肩膀一酸,连人带剑飞了出去,钉在了墙壁上。

    他右手摸了摸左肩,什么也没摸到。

    似被一股无形之力攥住,甚至不觉得痛,但就是无法动弹。

    那胡姬站起身来,两指一捻,一送。

    两股淡蓝火苗如长了眼,分别刺入他左右手腕。

    谢琎只觉得掌心一凉,两手便再不听他使唤。

    胡姬右手五指一张,一推。

    谢琎双臂高举,大字型摊开,挂在了壁上,自此再不能动弹。

    他心道,一身两魂,我真是年幼无知,信了你的邪

    胡姬站起身来,阔步走过来,照着他左右各是一个响亮巴掌,骂道,“妈的,好言好语不肯听,敬酒不吃吃罚酒,怎么这么贱”

    石壁上方门洞一开,骨力啜半个身子探进来,对此情此景显然见怪不怪,“噬骨钉住了钉住了好,钉住了老实,一会儿也能省些力气。”

    胡姬余怒未消,胸口起伏,又骂了句,“待事了了,将他押回鄯城。”

    骨力啜愣住,小心翼翼问道,“押回去做什么”

    胡姬想了想,“押回去做娈奴,玩腻了丢进兽囚喂狼。”

    骨力啜唯唯诺诺称是。

    想了一堆折磨羞辱他的法子,胡姬脸上笑了又怒,仍未气平,踹了骨力啜两脚,骂道,“当初为何不抓个美少年来做圣童,怎么非得是个女的老子被困在女身里十年,连快活都快活不成,还险些几度被狗男人强暴。”

    骨力啜挨了两下,小声陪不是,“下回,下回臣下亲手给您寻圣童,保证定是个貌美童男子”

    说起重归金身,胡姬才又想起今日正事来,问他“上头怎么样了”

    骨力啜忙不迭说,“雨下大了,水刚积起来些许,便已经有几个被困在蛊阵里。岛上人巡逻的什么剑卫刀卫,看见出事,都往山谷里冲。水越漫越深,到时候过来的,恐怕统统都会给困住。”

    胡姬问,“那老头呢”

    骨力啜道,“有几个厉害的,老头怕他们进山谷太早,蛊阵威力不够,恐在之前江湖人便将人救走了。故那老头先引姓江的去了别处,周旋一番,再将姓江的引进山谷,以保万无一失。”

    “那我们呢”

    “臣下先上浮,在水下留意着,等姓江那老头也一并被蛊阵定住,再来带圣使出水。”

    胡姬摇头,“不。”

    骨力啜问,“圣使意思是”

    胡姬想了想,一笑,“等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最好两败俱伤再出去。”

    骨力啜眼睛一亮,“圣使英明。”

    胡姬又摇摇头,“不行。若那老头子不敌,叫那群江湖人给杀了,岂不前功尽弃这倒还好,若是他给生擒了,将我们抖落出来,那便遭了。”

    骨力啜问,“圣使意下如何”

    胡姬道,“一会儿将这整个鱼行衣都浮上去,固定在离水面近一些的荫蔽礁石附近。能看清上头一些情形最好,看不清,能听清也行。”

    骨力啜有些为难,“到上头去,这冰棺恐怕用不多时便会化了,那金身”

    胡姬道,“至那时,再说吧。”

    方才两巴掌挨得不轻,谢琎脑子瞬间一黑,耳朵里嗡嗡响了好一阵,方才勉强能听见两人说话。

    忽然又觉察胡姬望了过来,不由一阵瑟缩。

    她显然气消了不少,嘱咐骨力啜,“去冰棺上敲两块下来,给他敷上一敷。这漂亮小脸,若挂了彩,便可惜了了。”

    程霜笔在岛上溜七八圈,问遍了都说没见过背雪元剑的谢少侠。不知不觉回到竹园,远远看见怀抱了个纤瘦的小姑娘的绛色背影,正是江凝。

    刀侍鸣卫不知同她在说着什么,他疾步上前,听见江凝问“父亲被他劝说出岛了么”

    程霜笔答道,“少庄主指重甄他劝是劝了,不过宗主没答应。”

    两人皆回头来。

    程霜笔问,“人找到了吗”

    刀侍摇头。

    江凝问,“谁丢了”

    程霜笔道,“谢琎。”

    江凝忽地陷入沉思,呢喃道,“难不成寻见马氓,和他在一处”

    程霜笔闻言一愣,冲刀侍一点头,表示这里交给他。

    那人得令,回竹园巡逻,留江凝与他立于竹园外。

    程霜笔又问,“少庄主刚说什么马氓与谢琎在一处”

    江凝答了句,“没什么。”

    程霜笔不由皱眉。

    她看似有些心不在焉,抱着江彤,转头步下去往渡口的长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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