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婿,传你些微毫内力,倒也无伤大雅。”

    李碧梧惊道“不可”

    不及她讲完,尹宝山已半倚在他近前的大石上,膝上弦光一现。

    琴音乍起,却一响即停。

    但见弦动,却听不见半点声响。

    长孙茂忽觉得腹下一阵绞痛,一股极强真气从气海穴透了进去。一瞬间,一片红黑从他视野上方压下来,令他当即晕厥过去。

    真气在气海来回激荡,又沿四肢百骸猛地冲去。

    长孙茂猛地弹坐起来,吐出一口鲜血。

    眼前仍发黑,头脑发懵,但丝丝真气令他如人偶一般僵坐在地,手足发颤。

    过片刻,掌心一烫,丝丝白气从十指指尖渗出,在他掌心缭绕成一团白雾。

    过了不知多久,耳中轰鸣渐渐淡去,石室内击玉敲金之声渐渐清晰起来。

    起如切切细雨,隐有鸟声啾啾,昵昵耳语;忽而雨越下越急,琴音越转越高,鸣泉飞溅,百鸟喧鸣;至最高之处,弦声履险平地,四两拨千斤慢转而上,山中忽见孤凤凰,跻攀不可上;而后失势一落千丈,群鸟兽散,其间琴声忽高忽低,几度盘旋,越行越低,是长滴响铜壶,梵宫夜撞钟;其后琴声渐缓,是孤山之上拨云见日,泠泠松风,芭蕉滴动,渐响渐无。1

    隐隐听见远处李碧梧话音拨开袅绕余音,“你动用了梵音净气”

    尹宝山垂眼,答道,“若不传功,如何出去”

    李碧梧道,“哪怕你想以自身内力压制住他体内气劲,可这整整九道劲力,你叫他片刻之间,以从未习武之人的羸弱之躯,如何自处再加你这一道,就这么硬受下来,不死怕也脱层皮。”

    尹宝山故作为难,叹道,“我也没办法嘛。如今情势紧迫,一只胖鹤驼那老头子一人已够吃力。我若不出去,那丫头怕是赶不上关山门了。”

    李碧梧静了一瞬,“那我呢”

    尹宝山道,“待我那好女婿,你那好徒弟,消化了这九道内力之后,一并救你出去不迟。”

    李碧梧忽然说道,“是否你早就想到,小檀遇难,必是由我加害。故明知有人要救,此行却只携一只白鹤前来,以携人回山为借口逃至夭夭”

    尹宝山垂头不语。

    李碧梧一问紧逼一问,“可你答应了小檀,内心有愧,却不想与我更生瓜葛,不惜传功给他,借他之手救我,哪怕明知会害他受累”

    尹宝山依旧不答。

    李碧梧轻轻一笑,“你一口一个好女婿。”

    尹宝山淡淡道,“是我不该。”

    话音一落,“嗡”地一声,琴声戛然而止,万籁终归于无声。

    尹宝山垂头。

    长孙茂听见他说,“三日之后,来瞿塘峡,我在鱼复塔等你。”

    他知道尹宝山意思是要带他去找药。

    尹宝山说话时,未曾启唇,仍是沉思抚琴之态,话音却无比清晰。他曾听说,高手可以内力传声,只需一指抵住传声之人某处穴道,便可只令此人听见。可尹宝山方才说话时,不曾与他有接触,如何传声

    长孙茂点点头,旋即又问,药夫人呢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但尹宝山却好似已经听见。

    尹宝山没答。

    他低头看向密室中心的地上。

    长孙茂没法动弹,故不知他看向何处。

    旋即听见他在头顶说,“我救不了她,而且,恐怕药夫人自己也不愿离开此地。”

    长孙茂不明白,“你如何知道”

    尹宝山笑道,“等你内力恢复,起身一看,便知缘由。”

    笑音渐远,长孙茂一抬头,满室之内已无尹宝山身影。

    先前两人言谈皆是以尹宝山内力维系,故李碧梧不知二人究竟说了什么。

    山那头许久无声,李碧梧不由出言发问,“宝哥”

    长孙茂仰望石壁,“他走了。”

    李碧梧笑了笑,闭上眼,话音也冷了下来,“尹宝山。”

    一见尹宝山在山外现身,童子追上前去,四下探看,“尹琴师,我师父呢”

    “我不懂花草移植之道,你二人需在此地等候数日,待长孙茂从山中出来,沿隧洞进去,一观此间灵药珍罕程度、数目多少,再来决定是否要将先师尸,”尹宝山斟酌片刻,仍旧说道,“决定是否要将先师尸骨迁柩于庙。”

    二童子大惊“我师父怎么了”

    尹宝山答道,“金蚕蛊,半年有余。”

    二童子倏然发懵,神情呆滞,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片刻之后,空谷之中迸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嚎。

    白鹤受惊扑腾翅膀,老者受了颠簸,睡眼惺忪,掏出袖中木晷一瞥,猛地睁大眼睛,“完蛋,小老儿大事不好,险些瞌睡过了时辰。”

    尹宝山将他木晷合拢,拍拍他圆润的脸颊,将他丢回白鹤身上,“走吧,该出发了。”

    躬身去扶叶玉棠,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她转头望向山壁。

    尹宝山笑了,半蹲下来,与她看向同一个地方。

    忽听见李碧梧与长孙茂一句闲谈,“你说我与她明明彼此关心,却以恶毒言语重伤彼此那时你如此感慨,是否觉得我二人不该如此”

    她必然是听见了尹宝山与童子对话,话音并未透出十分哀伤,反倒问了长孙茂这样一个问题。

    长孙茂想了想,“我不过想到自己罢了。”

    李碧梧不解,“你自己”

    “从前,我做事皆出自心血来潮,常虎头蛇尾,半途而废。事事漫不经心,到头来,以至于东风吹马耳,真话无人信。临死前能倾诉衷肠,至少药夫人是幸运的。”长孙茂吃痛,嘶地一声,缓了口气,方才叹道,“事到如今,我只剩下这最后机会证我真心不假,却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让她看到这一切。”

    叶玉棠看见自己轻叩山壁。

    我听得见,她心里狂喊,狗东西,现在我听得见

    尹宝山催促道,“听完就行,差不得该走了。”

    她看见自己又将尹宝山拍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指节不住叩动山壁,一下一下,轻轻地响。

    叶玉棠心道逆想说什么

    长孙茂试探问道,“棠儿,你是不是想同我说,你没能抢回神仙骨”

    叶玉棠轻叩山壁。

    长孙茂笑道,“我早就知道。夺人之美,便不是你。”

    她看见自己又摇摇头。

    可是你有犹豫,因为想到长孙茂。

    但你讲不出。

    叶玉棠看见自己五指紧攥,有些无措。

    长孙茂柔声说道,“想说什么,等好起来,再亲口告诉我,好不好我一直等着。”

    她轻叩山壁。

    尹宝山将她扶挂于背上,这一次她没再将此人暴力推开。

    白鹤轻扑翅翼,程霜笔上前几步,朗声拜别,“小叶子,待你重回中原,来洞庭,师兄请你吃金齑玉鲙。”

    叶玉棠埋头在老妖怪背上,心说,好。

    云台十二峰眨眼消失不见。

    一路上,尹宝山与方鹤插科打诨,有说有笑。

    偶尔尹宝山三言两语与她搭讪,她始终不曾理会。

    大抵是自讨没趣,尹宝山沉吟许久,方才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气。那小子对你多好啊,我却丝毫不考虑他感受如何,下如此重手,觉得我马虎敷衍,聊以塞责,我说的对不对”

    叶玉棠心道,你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尹宝山又说道,“但我就这么一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

    方鹤捋长须笑起来,“琴师,你这是破罐破摔了呀”

    尹宝山又道,“旁边这胖老头子呢,仗着略有点医术,恃才傲物,既懒又贪。正常来说,非三神山弟子不治,三神山弟子没眼缘的,也不一定治;若要他救人,酬金是少不了的。起死回生虽是不太能够,延年益寿基本不难。但恐怕我那好女婿得奔忙一些。”

    方鹤咳嗽几声,瞪大眼,“你,你怎敢对小老出言不逊”

    “你在山里头好好将养几年,我呢,带他四海寻觅,教他几门功夫,直至他学会为止。”尹宝山似乎觉得自己这事做得实在妥帖漂亮,翻来覆去在头脑中品鉴着,末了悠悠一叹,“这事,再好也不过这样了。”

    方鹤冷哼一声,捋着胡子反戈一击,“做人老爹二十年踪迹全无,这时候跑来献殷勤,事做得再漂亮,仍是个挨千刀的臭男人。”

    尹宝山觉得他也非血口喷人,实乃他本人真实写照。故悠悠然点点头,却又说,“可是烂人里头,我扪心自问,也算比较有良心那一个。”

    叶玉棠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抱歉。

    还有两三章才到回忆结束,以免行文仓促。

    作者君从今天起到3月1日有轮番车轮dd,可能会更新不顺。

    但也可能更

    1有参考听颖师弹琴与西厢记听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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