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自肺腑之间挤出沙哑气声,像发怒的野兽。

    巴德雄道,“蛊不在我”

    叶玉棠手上用力,力道之重,几度以为此人筋肉肌理从指缝之中分崩离析,只剩一把颈骨在强撑着。

    给我。

    巴德雄脖颈被挤得通红,红中透出根根青筋,“不在”

    讲完这话,胸口反复抽动,如同一只垂死的蛤蟆。眼白几度上翻,喉间发出阵阵嘶鸣。

    叶玉棠将他整个浸入水中,复又拎起来。

    她疲劳至极,又愤怒至极,几乎陷入一种半癫狂的境界。

    巴德雄

    肺腑震动的气声,断断续续的重复在讲一个字。

    沁

    叶玉棠捕捉到那个字,忽然愣住。

    手上力道稍有纾解,巴德雄有了进气,猛地呛咳起来,溺入肺腑中的河水争相恐后从鼻中、眼中流淌出。

    叶玉棠手头复又一攥,脸绷地很紧,几近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

    只要她手上力道再重一分,巴德雄整个人会从脖子断掉,有如一只被拧断的木偶。

    谁让他到死也不肯松口

    可是叶玉棠手却轻轻发起抖来。

    巴德雄难受之极,却突然笑了,好像反倒爽快之极。

    边笑边咳了一阵,鼓动腹部,一个音接一个音,从他胸腔中蹦了出来“你不去看沁”

    字句全碎,断断续续,她侧耳细听,仍还是听懂了。

    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显是一个问句。

    你不去看看她

    叶玉棠脑中一片空白,手上也不由自主松懈下来。

    巴德雄缓缓笑着,“你不去看蛊给谁用”

    仍旧是一个问句。

    她浑身湿透,嘴唇苍白,空荡荡的咽喉慢慢透着气。

    巴德雄眼中血丝密布,整个人缓过劲来,脸上透着劫后余生的光,“潕水尽头”

    换了口气,接着说,“小桥客栈。”

    叶玉棠慢慢垂下眼帘。拎起巴德雄,瞬息掠出数丈,停在小镇边缘。

    小石桥架在潕水河上,客栈坐落在石桥畔。

    客栈很小,楼上楼下左不过三四间客房。

    楼上亮着灯,隐隐可以听得女子低声说着话。

    她一纵,轻轻落在窗外阑干上,将巴德雄丢在墙角。

    支摘窗拨开一条细缝,往里看。

    美妇坐在床沿,以脸帕给床上人拂汗。

    床上睡着个少女,苍白如纸,睡梦中冷汗不止,湿发黏在小脸上。

    忽然翻了个身,猛地打了个颤,嘤儜一声。

    美妇垂下头去,将她湿发拨到耳后,柔声问,“又靥着了”

    细密睫毛缓缓掀起,裴沁望向妇人,摇摇头。

    定了定神,忽然说,“师姐来看我了。”

    叶玉棠心头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仇欢笑了,“又梦见师姐了师姐说什么没有。”

    裴沁不说话,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仇欢叹道,“又哭什么。”

    裴沁哽咽道,“这回出来这么久,师姐回去找不到我们,该怎么办”

    仇欢忽地吼了句“你也知道这么久了能回来,早该回来了”

    裴沁整个愣住。

    “每天等每天找,觉也不睡,怎么劝都不听,这倒好,熬出病来本来身子就弱。”仇欢忍了又忍,勉力冷静下来。拾起桌上一册书,几只搁在书封上的竹虫随动作滑落在地。仇欢晃了晃那册子,咬紧齿关,“劫复阁都找不到,还能去哪找”

    裴沁眼泪不住从脸颊两侧淌下来,“可是师姐分明就来看过我。在她失踪的第二天,她来看过我,那天我受罚在青云山涧闭关,她就躲在竹林后头,我一回头,就看到了。等我走过去,她立刻没了踪影”

    仇欢也不由眼眶发红,“那是梦,三丫头,那是梦。师姐想你了,就来梦里找你。你若病了,她更不会好过。”

    “那一天我醒着,我还追过去,摔了好大一跤,膝盖破了个大口,现在都还在呢,师父,现在都还在呢”裴沁大口喘气,固执地冲仇欢大喊大叫“怎么会是梦我分明见到师姐,怎么会是梦”

    仇欢转过头去。

    过半晌,眼眶通红地回过头来,几近绝望地低喊,“你师姐,与你,我至少得保全一个。我不能都失去”

    裴沁紧紧咬着胳膊,安静地泪流。

    仇欢坐在床边,将她齿关从胳膊上松开。又抚了抚裴沁的头发,哄小孩的语气,轻声说,“别想了,别再想了苗医很快就能将你治好,他说一定能将你医好。等病好了,再慢慢找师姐,好不好”

    巴德雄歪躺在墙角,一动不能动。

    目光却一瞬不瞬,死死盯着叶玉棠。

    死死盯着这位武冠天下的江湖大侠,静静地等她给自己,抑或给她自己定下生死判。

    她放下支摘窗,徐徐望向远处。

    二十载济弱扶倾,仍落得个草人救火的下场,还令他颠沛奔波至此,几乎命丧黄泉。

    这一刻我违背本心,又如何

    明哲保身,掠人之美,又如何

    谁一生能真正做到纤尘不染,至死无愧于心

    这可是他用命换来的,岂可轻易拱手让人。

    这一刻她望向黑暗,黑暗也映入她眼中。

    叶玉棠几乎能听见八年前自己的怨毒内心照进今日。

    可那个自己却终于慢慢地,整个人松懈下来,背靠着墙,缓缓滑坐下去,如同所有铠甲皆被除去。

    一行黑泪从颊上淌下。

    巴德雄看着这一切,头靠向阑干,终于无声地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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