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也不输。几家明府故此赠我一个能言善道天下第一,想来,我在这方面倒算有些长处。”1

    她气得都乐起来,对他拱一拱手,是在下输了。

    这人也是很会找玩头,春天山上百花齐放,西晒又舒服得很,这人每日中午携本书出门去满山乱逛,走到哪儿风景好,便就幕天席地地看,看累了,卧花而眠,那叫一个舒坦。

    有一天叶玉棠打蹊径上山,远远瞧见他在一株杏花树底下睡着了,落得满身皆是花瓣。

    本打算绕道就走,忽然一位少林师傅从旁经过,瞧见了他,笑着问道,“这太阳都没有了,你睡着不嫌冷”

    他睡眼朦胧道,“嗯不还有花香么”

    师傅道,“青草作枕,落红为盖,倒是快活。”说完这话,便走了。

    师傅一走,他便露了馅,咳嗽两声,打了个寒噤,冻得半晌醒不过来。

    叶玉棠看在眼里,远远说道,“知道冷了还快活吗”

    他闻见声响,猛地睁开眼来,抖落满身花瓣,大步走上缓坡,简直像只野地里跑来向过路人卖乖乞食的小白狼。

    她本几日没搭理他,此刻心头又一软,道,“回去温壶热黄酒。”低头一瞥,问他,“又看什么闲书了”

    他闻言一笑,道,“新的一册侠士录今天才送上山来。”

    她眉毛一挑,“好看吗”

    他垂头看她,试探着问,“晚上要一起看”

    她脸上带着笑,正想点头,忽地想起一时,脚步一顿,如同一瓢冷水兜头泼下。

    心道,叶玉棠,这等子婆婆妈妈的无聊事情,从前哪怕听到一句半句,定是胸中一阵恶寒,就要掩耳即走。你平生挚爱喝酒论剑,这起子欢欢喜喜睡前故事,说三道四阿猫阿狗,与那醒醉半生的仇欢又何异

    仇欢究竟也没有什么不好,可一旦想到自己有一日会与她一样,竟只剩下鄙夷。

    想到这里,她心里冷了半截,脸上笑也渐渐淡去。

    脚步越走越快,一路同他再没半句废话。

    长孙茂虽不知哪里突然将她惹着了,却也没有多话,一路默默跟随,到琉璃寺门口,已累的满头大汗。

    渐渐入夏,潭州水患,“四凶匪”头两号人物祸松、邪柏于武陵现了踪迹。那日英雄帖送上山来,趁着长孙茂没在,叶玉棠辞别师父,携剑纵马独赴武陵。

    祸松、邪柏远比鸦雀二人来的棘手,丧女之后蛰伏多年再次回来,竟是奔着叶玉棠而来的。那日刚入潭州地界,在乡道茶肆之中吃清粥馒头之时,便听见行人议论祸松邪柏劫了钱、粮与百名妇孺,此刻就藏身于武陵源下的一处水牢之中,只等叶玉棠一月之内只身赴会,一月之后不见踪迹,便引千斤硝石,将水牢毁于无声无息。

    叶玉棠想了个声东击西的法子先入潭州城中,寻了家最热闹的客栈最大一间房间,付了一笔住店的定钱,在城中四处张贴“叶玉棠请邪柏一战”的告示,并在告示上留下客栈地址。

    但她并没有住店,而是乔妆改扮一番后,直入武陵源,先向武陵源山间乡绅打听山中可疑人行迹,推测出四处下头可能埋藏着水牢的山头,每日于不同时辰藏匿于各处岸边树上。直至有一日见一处崖边、深潭之上气泡剧烈涌动,想是出于人呼吸换气之需,但又怕引人瞩目,方才于每日夤夜之时启动机关,将气洞引向水面。

    她记下位置,等入夜之时,悄无声息潜入水中。

    水比她想象得更深,于光线极暗之处,水下一排密闭、亮堂小窗照亮窗边两排十二只生肖石像。能入此等深水本已到她极限,猛地见得这石像小窗,腹中一阵发空,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深处本能惧怕。

    几下挣扎过后,胸中仅剩一丝气息亦被水压挤去。

    她亦不知道自己在水上飘了多久,再睁眼来时,已到了武陵源下游一处浅滩的岸上。

    半月之中,她去了水牢总有上百次。

    先后尝试了轻纱蔽眼、背携肺袋等上百种方法,无一次成功。

    每当漂浮于水中央,摸索机关进入水牢之中的过程中,但凡触及到那十二只石像,便会想到自己脚下乃是深潭万丈;而眼前乃是一个密闭、幽暗的石匣子中,塞着上百条无辜性命

    一层比一层更深的恐惧席卷过来,让她一次又一次窒息过去,被水浪拍打到各处堤岸之上。

    最后一次醒过来是在清晨。她芭蕉树遮蔽的石桥底下坐了许久许久,终于承认这件事仅凭她自己绝无可能做到。当即乘渡船回到潭州城中,寻到那间客栈,打算再从长计议。

    刚进客栈大门,店家便有些惊慌的说,“女侠,你怎么回来了”

    她见店家神态,颇有不解,便问道,“我没有付够定钱”

    店家道,“不是,前些时日,有个俊俏小师傅寻到客栈来了,说是女侠的师弟。那小师傅嘴好生伶俐,我们说不过,女侠又没回来,便只好将他请进客栈住着了。”

    叶玉棠一愣,往楼上一看,问,“他人呢还在吗”

    店家道,“我们和他都打算等您回来,再同您说这事。结果昨天夜里,邪柏悄悄过来客栈,不知其间发生了什么,兴许将师弟当作是您,给掳走了。”

    叶玉棠心都凉了半截,闭眼定了定神,方才没气得上头,接着又问,“有留下什么话没有”

    店家急着说,“有,有,城门上今天一早都贴上告示了,说三日之后,祸松、邪柏请武曲在潭州城楼上一战,还要请天下侠士前来观战点评,看他们两大凶匪,究竟敌不敌武曲”

    话没听完,叶玉棠拎着剑,直奔城门。

    城门上贴满红字英雄帖,所言与店家不差,只是后头又多两句“吾二人以武曲师弟为质,倘或不敌,方才将长孙茂完好无损交还。”

    至很久以后,叶玉棠方才知晓,长孙茂那夜回到琉璃寺,见她不告而别,当即纵马来追,一路追到潭州城中之时,寻着她留下吸引祸松邪柏的告示,一路寻到客栈中等她回来。

    此人脑袋灵光,第一夜没等到她回来,大抵已猜到她使的是什么计谋;又或许对她武功高低放心到了极点,故接连几夜不曾等到她回来,亦没有慌神。直到第十日,邪柏却比他先找了急,寻到客栈来之时,没见到叶玉棠,却先与长孙茂打了照面。

    两人一见面,长孙茂立刻知晓她恐怕至今亦没能顺利入得水牢。

    邪柏与长孙茂,一个在屋顶,一个在客栈中,几番隔空套话后,邪柏被他探出底细。此人忽然心生一计,自报家门乃是叶玉棠师弟,又说自己对她来说何等紧要,有如凶雀之于残鸦,祸松之于邪柏

    邪柏丧女之痛锥心刺骨,又看出他没什么功夫傍身,一听这话,当即将他掳回水牢之中。

    这二人还不及想出法子折磨他,倒先被这小子舌灿莲花,连挑衅带激怒的哄骗了一番。

    此人先是一番吹牛,夸自己师姐叶玉棠如何如何厉害,说“她当初劫了鸦雀二人,根本就如同捕获两只水田里的臭鼹鼠一般容易。你前年捉了两只鸡,你能想得起它们叫什么名字吗反正我是从未听她说起过。由此想来,我师姐啊,连这二人究竟是谁,又是在何处所捉拿的,恐怕都早都忘得一干二净。至于你二人是谁,有何目的,要寻什么仇,她哪里又会记得这么说来,来水牢救人,又关她什么事”

    一席激怒完过后,又当着老婆子的面,一番挑唆道,“依我看,您二老虽有些凶名,却到底没什么真本事。不论明招还是使阴招,恐怕皆不敌我师姐半根毫毛。不如趁早收拾包袱回家去,还在道上留存点响亮名声。”

    两人先还不着道,说到后来,大抵还有被他这话痨折磨得神经崩溃的情绪在里头。

    祸松当即对老头子说道,“你看这小白脸,如此惹人厌,不如我先喂他一粒玉石俱焚,就地绑了,叫叶玉棠来应战,叫天下人来看看究竟谁是臭鼹鼠龟孙子。倘若我二人皆不敌她,方才将解药给他服下,放他二人一马,就此算是一笔勾销。但这满水牢中人,你我二人离去之前,一把火炸掉,算是给我雀儿与乖女婿陪葬。”

    就此,便有叶玉棠回到潭州城中看到的那一幕。

    她一看招纸,立刻猜测这小子小嘴抹蜜,哄骗得二老着了他的道,方才有这一战;既然二人能中他计谋,以他的机灵程度,想必亦能拖延到潭州比武那日一见只不要受什么伤才好。

    比武那日,洞庭、凤谷诸多女弟子连同看热闹的人群一道涌入潭州,小小州府一改往日宁静,街面市集人头攒动,叫卖、吆喝,连带对凶匪二老的笑、骂声不绝于市,一时热闹不已。

    周围上百折冲府的军士亦闻声赶来,有的镇守城中,有的蛰伏于武陵源山中,只等一有时机,便入水牢,将妇孺一并救出。

    叶玉棠一早便等在了城楼之上,而祸松邪柏直至午间,方才拎着五花大绑的长孙茂出现在潭州城中。

    祸松邪柏二人将他死死绑在城楼瞭望亭的柱石之上,宛如一块亟待风干的熏羊肉。

    而这块羊肉,却睡得好香好香,直至比武开始前一刻,方才睁开眼来。

    哪怕场面如此危机,他这副事不关己的德行亦引得城楼之下一众女子好笑不已。

    邪柏内功平平,外力强悍;祸松掌力绵软,却狠辣阴毒。倘或只较量寻常功夫,于叶玉棠来说并不算得难事。但这二人最擅长并非这手内外功,而是满身毒瘴,且每一种毒药皆是举世无双,有的有解,但只这二人能解;有的甚至连这二人皆不能解。

    这还并非这二人最厉害之处。

    最厉害之处在于,旁的用毒高手,大多假以手力,毒从袖出;要么假以足劲,脚力踹之。这二人,浑身上下,但凡有力、有孔之处,皆是毒眼。

    从口出的,叫“哭笑不得”,吸入烟气之后,毕生哭时即笑,笑时却哭,且此毒无解;若从耳出,乃是“万马齐喑”,三日之内若没精神失常,亦会耳膜破裂,七窍出血而死;若从鼻出,乃是“喉长气短”,死者脖颈颀长,乃是自窒而亡;若从臀出,乃是“奇臭无比”,先将人臭晕过去,好用旁的毒药;从袖中所出的,乃是一门最强悍、最诡异的毒,名作“圣人忘情”,中毒者爱之深、恨之切,往往杀尽至亲方才能醒转过来,此后大多自戕,或自此成魔成狂,杀人如麻

    幸得她多年习武,因熟而快;自此练就一副极好眼力,反倒最不怕这个。

    城楼之下一众师妹皆知这二老厉害,却不知叶玉棠厉害在何处,大多替她捏一把汗。百余招之内,“师姐”长“师姐”短,或惊呼、或欣喜之声此起彼伏,倒叫无关紧要过路人看得热闹不已。

    长孙茂被绑在城楼之上,不看别人,但盯着祸松邪柏看。

    “当心这破皮无赖的袖里屁”

    “来了,来了,当心左侧坎位,此乃是死老头子的嘴里屁;乾坤位置乃是老太婆的袖里屁”

    “棠儿当心这回真是屁,两面夹屁”

    打着打着,下头一阵皆一阵的爆笑,到后头来,这场比武竟越比越轻松。

    眼见叶玉棠越战越勇,那老头自知败在眼前,又给长孙茂念叨得心烦了,大声叱骂“闭嘴”

    长孙茂道,“你二人既知赢不了,又何必逞强”

    老头怒极而笑,“纵赢了又如何武功再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百条性命丧身三十里外水牢之中。”

    长孙茂亦笑了起来。

    老头道,“你笑什么”

    他道,“你以为我将你二人引入城中,仅是为与和我棠儿较个高低”

    那那老头一怔,脸色急变,“调虎离山”

    话音一落,老太婆忽地步下一移,朝后方斜冲过去,解开绳索,眨眼之间便挟着长孙茂跃至百步之外。

    楼下众人皆是一声怒骂“ 既已输了,为何不能服输”

    叶玉棠看在眼里,几次错身去追,却都被邪柏兜手拦住。几招阻截下来,她心头一阵烦闷,手中运力,一道十成劲力般若禅掌朝邪柏胸口直袭而去。这掌力,别说杀人,就是杀牛,杀熊,屠只深潭巨龙恐怕都够了,不到万不得已她通常不用。这二人实在将她仅存一丝耐心也消磨干净,三招一挡,她一掌拍出,不过眨眼之间,邪柏鲜血自七窍喷涌而出,四肢头颅皆耷拉下来,失去生气的瞬间,残余腾掠劲力仍推这这具躯体直直往前飞出数尺,方才向下直坠。

    彼时祸松已擒着长孙茂远去,幸得如此,否则倘若她回头来看,一时怒火攻心,势必破釜沉舟取了长孙茂性命去。

    她脑中一片空白,循着声响一路纵掠至琵琶溪畔。此处距离那水牢仍有二十余里距离,她自可以踏水而去,怕只怕祸松携着长孙茂去了山林水巷深处,她追到半道没了力气,漂浮于水面四下追寻无门,反倒耽误事。

    那荒废的水岸码头上,停着数十叶破旧小舟。她上了一叶扁舟,顺着急流淌入山水深处,不过片刻便已至那水牢外头。小舟顺着水牢上方旋涡直打旋之时,个十二卫官兵正接连从水面浮出,手中或携妇孺,或携老者。

    叶玉棠立在舟头,远远问道,“官爷,可曾见到邪柏”

    一人答道“见到了。若不是见到她,这水牢门还打不开呢。牢门从外头锁死,火油慢慢流淌过去,若这门再晚开一个时辰,恐怕这片山和水皆已被夷为平地。邪柏一开牢门,我们几人立刻扑上去将她摁在水牢之中,正要绑起来,她已一口吮出喉中剧毒,自戕了。”

    叶玉棠忽地明白过来原来他方才使得不是调虎离山,而是放虎归山、关门捉贼。

    接着便又问道,“那长孙茂人呢”

    几位官兵四下交接一阵,忽地“咦”一声,“入水牢时,还见他在一旁,现在人呢”

    另一人道,“方才众人不注意,他悄悄将我们一架小舟划走,自己往水林深处去了”

    他去水林深处做什么

    不及问话,岸上被救的女子发着抖答道“前几日夜里,那位公子将老太婆给说道烦了,老太婆一怒之下,喂了他一粒玉石俱焚,也不知是个什么毒。莫不是方才死老太婆毒发,他也必有一死,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死,所以才往林子深处去了”

    叶玉棠至今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凭着一股什么力气,将小舟一路划到武林源最深的水巷之中。

    整个过程中,心里只想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这一死,我找谁去寻仇

    第二件事则是他还没娶上老婆呢也不知摸过姑娘小手没有。

    旋即回过神来,给了自己一巴掌,道“怎么就死了祸害遗千年他那德行,哪怕这水潭里千年乌龟都死绝了,恐怕也还轮不到他死。”

    就这么走神之间,没留神一叶扁舟早已从旁靠近。

    扁舟上的人戴披蓑笠,戴草帽,压低声音问道,“这位姑娘,你是否在寻一位身量高阔,容貌无双,气度非凡的年轻人”

    那人帽檐压低,作渔人扮相;嗓子不知做什么给嚎哑了,听起来有点破铜锣子。

    叶玉棠听这渔人这么描述,只当有人见过他,心头一喜,问,“敢问在何处见过此”

    话没说完,却突然一愣,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见过,见过。”

    她一笑,微微眯眼打量他,“那年轻人身在何处”

    “那位年轻人道,若是见到个高挑漂亮、却成天臭着脸的女侠,便托我问她一句,还生气吗,若不生气了,便允许我带你前去见他。”

    叶玉棠接着又问道,“这容貌无双,气度非凡的年轻人,可还说什么没”

    渔人咳嗽两声,沉声道,“这年轻人还托我问你,想他没有”

    话音一落,叶玉棠抽起竿子就给那渔夫捅了过去。

    渔夫忙不迭去躲,险些跌进水里。两叶舟隔得又近,扁舟晃荡之间,荡得她的小舟亦有些摇晃。他看在眼里,好容易稳住身形,不知上哪儿捡的破蓑笠“扑通”落进水里,抬头来赔笑道,“说好不生气呢”

    她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两竿子上去,恨不得将他连人带船拍翻入水。

    眼见第二杆子要将他打落水里,她忽地又收了手,觉得实在怪可怜的,心烦不已,连带着鼻尖一酸,眼见势头不好,干脆抽竿就走,背过身将船向前划去。

    长孙茂气喘吁吁跟上来,“都怪我,不该扮这破渔人逗棠儿。可我擅自前来,怕棠儿生气不愿理我,才想了这么个损招。”

    她没吱声,调整了一下情绪,再回头,面无表情地问,“中了什么毒死的了吗哪里去寻解药”

    长孙茂抓着机会跟上来和她齐头并进,“中了玉石俱焚。一回水牢中,便已寻到解药,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微抬了抬头,从前头斜睨他一眼,“从水牢出来,又自己跑这里做什么。”

    说起这个,他便又一笑,“寻这个来了。”手头一抛,道,“棠儿接着”

    叶玉棠心头正烦,本不想接;眼见坛子将要落到手里,伸手一捞,堪堪从水面上将坛子夺了下来。刚擒道手头,立刻闻着香味,惊道,“崔家酒”

    他笑着点点头,解释道,“听说崔氏住在琵琶溪深处,雾海神龟上头。故我从水牢里出来,见着有一艘小舟,便想着,岂不正好一路划来,果真给我寻着了”

    旋即长孙茂脚下一沉,抬眼间她已稳稳立在了他船头。

    他便渐渐收敛起笑容,道,“我不惹棠儿生气了,下回去哪儿别丢下我,好不好”

    哪怕单纯只是回想起那日神态,她亦觉得简直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似的。

    语调亦不咸不淡,却一笑道,“还不走,在这儿当神仙”

    此人亦笑起来,执着船桨,将小舟划得飞快,“棠儿站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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