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棠回过神时, 那人已跑没了影。河畔行人瞧见这一幕,都不由笑起来。

    她拿袖子一抹, 在脸上抹出两道泥杠, “这狗东西。”

    程双匕若有所思道, “你这师弟, 该逮着好好收拾一顿。”

    她眯起眼, 笑骂道,“就这臭德行, 皮猴似的。”

    “你师姐弟两感情倒不错。”

    “若不是师父, 我才懒得搭理他。”话说的嫌弃,说着说着又不由自主笑起来。

    程双匕又道,“反正无事, 随洞庭的船去君山岛上玩几天这两日岛上鲙鱼肥美,橘子酸甜多汁, 正是吃金齑玉鲙的好时候。”

    叶玉棠只道,“这趟出山,其实是来终南山讨山茱萸的。讨了茱萸,还得回去同师父一块儿过重阳节。”

    程双匕都听了乐,“你师姐弟两说是来讨茱萸, 顺带将榜都给屠了去, 这普天之下可还有谁没有”

    河两岸皆是一声“再没有别人了。”

    程双匕不由一声长叹“当真是, 天理何在啊”

    煽动得周遭众人又是一阵阵埋怨, 取笑她道, “武曲女侠, 往后几年重阳节,咱将茱萸给您送上少室山去,千万再别来终南山了”

    一席话讲的她脸都红了。

    程师兄见她给人埋汰得不好意思,也不为难她,只叫她明年一定上君山岛来吃橘子,方才叫船夫开船走人。

    辞别师兄,她随祁慎上斗姥殿摘了茱萸,下山来时,太乙镇上人与船已走的七七八八。

    长孙茂候在远处驿站门外,倚在栏杆上哼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调,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空荡荡的河里头,一叶采藕的小舟不动声地向他靠近。

    小舟上头坐着两三个姑娘,想必是今日将舟划进来看热闹,待各路侠士的船走了,方才方便将小舟荡出去。这个年纪玩心又重,这时街上无人,见着阑干上闲倚着一个俊俏小光头,难免忍不住出言戏弄几句。

    小舟停在他跟前,坐在最前头那个小姑娘冲岸上高声道“长孙公子在等谁”

    他回过神来,一笑,道,“我在等棠儿。”

    小姑娘问,“棠儿是谁”

    他道,“棠儿是我师姐。”

    叶玉棠难得听见从他嘴里喊出一声“师姐”,不由远远一笑,索性倚在远处听热闹,反正耳力好。

    水中的小姑娘接着说“你棠儿师姐早走啦”

    长孙茂稍作一想,便又笑道“马都还在这儿呢。”

    那小姑娘笑吟吟又说道“骗你做什么那位长老,说是要请她吃什么洞庭橙蜜鱼脍,如今正是时候呢,索性就上船跟着去啦。”

    长孙茂有点儿生气,“她不会不辞而别。”

    小舟上几只脑袋凑在一块,大抵是在合计怎么逗他。

    合计完,为首那个又道,“你今天从河里刚爬起来,就去抱你棠儿师姐,所以她一生气,就跑了”

    他立在岸边,听得有点懵。

    后头小姑娘悄声问,“生的什么气啊”

    前头那个说道“满身是泥就去抱别人,多脏啊”

    后头另一个噗嗤一笑,道,“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你们两个真傻。”

    叽叽喳喳一通说,他大抵听得心烦,大步往镇子外头走。几个小姑娘在后头急的叫他名字,他也不回头。

    叶玉棠立在岸边清了清嗓子。小舟上的姑娘回过头来,吓得惊叫出声,三桨并用将舟划远了。

    她心头直乐,找驿丞牵了马,跟在后头远远喊两声,“长孙茂”

    他到第二声方才回过头来,先是一愣,复又一笑,小心翼翼地站在远处打量她,不敢动。直至瞧见她脸上有笑,方才从后头趋近,不动声色从她手头接过几支茱萸,又一手牵过自己的马。

    想是颇有点惭愧,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我以为棠儿生气了。”

    她挑挑眉,“我生什么气”

    他挠挠头,“棠儿不生气,可我有点生气。”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又生的什么气”

    他大抵底气不足,声量小了点,“我以为你自己上君山岛去吃金齑玉鲙,将我自己丢在这儿”

    整个人看起来既不好意思,又委屈极了,那死样子,实在有点可爱。叶玉棠本想呼他一下,手到脑袋跟前又忍住了,胳膊往他肩头一搭,笑说道,“有什么好吃的,师姐能忘了你吗”刚靠到他身上,便给泥沼地那股腐臭气熏得不行,扇了扇,道,“更何况,我跟你两出门就这么一身衣服穿到今日,再不洗个澡换下来,怕是馊都快馊了。”

    他自己低头一闻,便也笑起来。

    两人牵着马,并肩走到镇外一处酒家。每年论剑过后,这处酒家都供一百壶梨花酒给过路侠士。酒清冽甘甜,只是疏淡了点。

    门外两块扁却有意思,写着千树梨花百壶酒,共君论饮莫论剑。

    若是今年斩了个好名次的,便算了却一桩心事,可与友人缓缓归去,长安道上携手赏花不说剑;若落了榜,亦不必气馁,饮罢此酒,万事莫放心头。

    两人走得晚了些,酒家老板已半阖门扉,从半扇窗里瞥见两人,无不惋惜道,“哎,你两最该来喝这盏酒,却偏偏来这样晚方才最后一壶,也给人讨了吃了去,真可惜了了。”

    叶玉棠笑着安慰酒家“既如此,来年怎么的也要为这口酒再来一次。”

    她本为着那壶梨花酒有些遗憾,出了长安道,忽然想起她窖在山泉玉洞中那三坛子酒,心情突然畅快起来,带着长孙茂将马越纵越快,未及天黑便已到了西面崖下头。将马拴进看马农人的马厩,趁着黄昏,她携着长孙茂快步穿梭于山谷密林之中,不多时便已至那处浅滩跟前。

    彼时中秋刚过,银盘高悬在山谷那头,照得谷中苍翠清幽。泉水从山顶流淌下来,从浅滩淌进岩洞,叮咚清响回荡在寂夜空谷之中。

    如今天气刚刚回凉,山中溽暑湿气却要到月末方才散去,正是衣服最难干的时候。这一趟进那洞中打湿衣物,再湿漉漉回到山上,怕是得难受好几日。正好此时入了夜,此地除他二人再无别人,倒也不怕吓着旁人。便立在岸上,解下腰带将头发打了个绑,将外头衣物挂在树上,单着一匹窄小白叠内中入水,免得一会儿游起水来碍事。

    谷中风大,潭水刺骨,激得她一个激灵。幸而外潭水浅,索性整个没入水里,借着劲力一钻便到了瀑布外头。再往里头,就是那处岩洞。

    出了水来,却没见着长孙茂。一回头,他竟还立在岸上寒风中,呆呆站着一动不动。

    叶玉棠抹了抹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回头问他,“站在那儿干什么,傻不傻的”

    他不知走的什么神,被她问得一惊,猛回神过来,一开口嗓子都哑了,“师姐带我去哪儿”

    说这话时,他视线游移闪躲,从水面,停在了她脖子下面,而后一眨也不眨。

    实在有些古怪,倒令她没留神他竟生平头一遭的对着她叫了一句“师姐”。

    叶玉棠垂头摸了摸那块玉,道,“是入山之前,师父给的。先不说这个过来,带你去看好东西。”

    说罢冲他招招手,转身钻进水洞之中。

    洞外水帘声从里头听着跟春雷暴雨似的,她兀自入了洞中,竟不知他是几时跟上来的。

    玉洞里头光线比外头更暗几分,直至她轻轻松松赤脚淌过泉水流经的青苔斜坡,正要伸手去取头顶石阙处置的那几坛子酒,猛地背后“扑通”巨响,跟着足底石板一震,便听得地上有团黑影一声闷哼。

    这惊天一跤,摔得她先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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