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叫萍月去给巴献玉送鱼脍。

    萍月不肯去,坐在屋里生闷气。

    师父道, “你若不肯去, 别人也不肯去, 他就饿死了。”

    萍月一动不动,心里估计在说,饿死最好。

    师父又说,“他若死了,那便是你饿死的。本着谁饿死谁收尸的原则”

    萍月倏地站起起身来,踢得凳子好大一声响。

    端起盛鱼生的盆, 大踏步出门, 走得气呼呼。

    寨中独独只他那间屋子点着烛,刚走至窗边, 便听得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凄惨痛叫

    巴献玉单只着了一条亵裤, 赤着上身, 满是血腥的外衣揉成一团, 塞在嘴里。

    獒牙半跪在床边, 正在给他正骨。

    胳膊, 手指, 膝盖,脚踝皆被人悉数卸掉, 以致错位。

    此刻,獒牙单凭着一股蛮力, 从大关节到小关节处, 硬生生一根根将骨头给他接了回去。

    他堪堪受着, 疼的汗如雨下,汗滴将脸上身上的血痕浸湿冲刷,像极了一只红色大花猫。

    见萍月走进来,大花脸上仅剩一双漂亮眼睛跟着她步子转,竟还笑得出来,吐出布团,问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怎么不去找你映哥哥啊”

    萍月不理他。

    他接着又说,“你跑了之后,你映哥哥为了找你,以捉拿我为借口去求他爹。两人破天荒的和好如初,联手献计。你说,是不是也算我一份功劳啊你看,没有你,他多伤心啊,若再寻不到你,指不定以为你已经死了,要去尸山血海里捞人呢,你都不去看看他”

    “哦我忘了,能够自如出入云台山的江湖人,绝不超过三个。而你映哥哥气海自腿部截断,最忌猫鬼,入此山中无异于送死。而他手头又没有足够能人,回去雪邦,发誓概不与南蛮人为伍,方才求得剑老虎出手。你若是去寻他,岂不是又令他白费力气”他趴在胳膊上,打量她,“还是你觉得这副模样怕惹他生厌不如先去找你姐姐换了神仙骨,再去找他,岂不两全其美”

    萍月双手捧鱼盆,呆立屋中,垂下头,只是不言。

    巴献玉凝视她许久,恍然大悟,咯咯笑起来,“你云碧姐姐苦心孤诣,光明磊落,与你映哥哥原本就是一双璧人,却遭你如此恶意揣度。你作茧自缚,自食其果,所以你觉得羞耻,觉得不配去见他们。”

    萍月决定由着他饿死,当即抱盆走人。

    出神间,獒牙满身劲力都用去掰他脱了臼的三根手指,忽地手头一轻

    但听得“咔嚓”三声响。

    隔着血痕,俊脸可见一点点变得惨白,几近面无人色。

    獒牙魂都吓没了,呆呆跪坐着,似乎有点懵。

    他蜷作一团,无声地哀嚎。

    忽地视线微抬,却见她又折了回来,将盛吃食的盆猛地摔在桌上。

    他将脸埋在臂间,瞧见那个远去的背影,眼睫轻颤。

    嘴角却微微翘起,无不得意的轻哼,“挺关心我嘛。”

    兴许是要安心疗伤,或是伺机夺回玉笛,往后一些日子里,巴献玉倒真乖巧了不少。

    伤仍重时,便安静听师父讲经。

    师父告诉他“他人不能渡你,只能靠你自渡。只有懂得众生疾苦,方能懂得生之珍贵。”

    巴献玉听得认真,答得诚诚恳恳“谨遵大师教诲。”

    有时众人都已离去,他仍盘坐草团上,在院中静坐参禅,甚至三不五时向师父提出刁钻问题。

    譬如,有一日,他问师父,“大师,你是不是佛”

    师父说,“众生皆是佛。”

    他便道,“我怎么可能是佛我情欲缠身,更没有三身四智,五眼六通。”

    师父便道,“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你的心即是你的佛,见自己,既见众生。”

    他便道,“众生皆苦,自己即众生。”

    师父便又道,“那我再来问你你是不是佛”

    他想了想,道,“我想成佛”

    这一段对话,属实叫叶玉棠摸不着头脑。

    师父听完,竟赞许道,“你天资聪颖,只无人引导,便不分对错黑白。而今不过短短数日,参悟之道竟远胜我那不开化的大徒弟。”

    叶玉棠正经听得起瞌睡。听到师父提起自己,一个激灵,忽地醒过神来。

    一听,没曾想竟是师父在拆台。

    随萍月视线一抬眼,远远望向少年人侧影。

    少年人抬头看着师父,眼中微微泛出亮来。

    伤刚刚好上一些,巴献玉便极主动的帮着众人修葺寨子。

    寨子修好了,此人见寨后有处竹林,竹林近峭壁处,依山傍水,风景极好。他便以余下这些木料,在此置了间林中小屋。仍嫌不足,便又在屋前搭了露台,露台近峭壁处绑了只秋千,一荡便荡至绝壁之上,足下即是急流与百丈悬崖,既刺激又好玩,引得无数蛇人小童去秋千小屋玩耍。

    此后,他渐渐又觉得乏味。

    百无聊赖之后,某日突然没了影,连他最期待的鱼生宴都没来吃。

    萍月在寨中四下搜寻,没寻找巴献玉,心头着急。生怕他又逃出去作恶,便去找师父求助。师父却不疾不徐,似往常一样背起竹篓,漏夜出寨。

    萍月后脚刚追随师父步出寨子,但只见得一少年挑着空粪桶,沿着阶梯上来。

    少年看着脸生,走近一看,萍月才发现竟就是巴献玉。

    对襟马褂化作鸭绿粗布短打,头发扎作马尾,头戴斗笠,身形瘦削,脚步轻快。

    似乎在外劳作了一整日,皮肤晒黑些许。

    他远远地,乖巧地道了声“大师”。

    一抬头,自斗笠下头露出大半张脸。

    眼睛仍如往昔明亮,一笑,天真邪气劲儿连着狡黠,一块儿流露出来。

    及至走到萍月跟前,脚步一顿。

    萍月看也不看他,往后疾退三步。

    巴献玉委屈道“我是已真心悔过,挑了一日粪桶。”

    他又凑近一步,“你就别讨厌我了,好不好”

    萍月闻着味,面露嫌恶,又退一步。

    他低头一嗅,似乎自己也知道臭,乖乖退开两步,远远笑道“不是讨厌我就好。”

    说完这话,负着粪桶,疾步跑开。

    萍月无言,默默跟在师父后头,一同出了寨子。

    这一天,师父背篓里装的并不是竹竿与钩子,而是一块块打磨均匀的方形石块,不知作何用。

    两人一块上了座山,及至一处竹林,师父停下脚步,置下背篓。

    萍月四下一看此处并无屋舍,也无洞穴,更不像是有什么蛊阵。

    既不是来救人的,那又来这山头做什么

    但却见师父自背篓之中,取出一只石块,手上稍稍起力,石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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