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着。

    那只吃下彩饵的瓜牛,开始越过透明瓜牛同伴,沿着藤蔓,一点点、一点点朝着阳光普照的高处爬行。瓜牛变得艳丽,爬到高处后,彻底失去保护色,哪怕几十步之外的萍月,也能一眼看见。

    剑南瘟疫引来无数秃鹫与乌鸦,此刻就在云台山上空盘旋,发出极不详的鸣叫。

    忽地,一只画眉急掠而过,一张喙,急速咬下那只瓜牛的眼睛。

    萍月猛地捂住嘴,掩住了险些发出的惊叫。

    巴献玉见怪不怪,“吞下彩饵后,彩饵在瓜牛眼中搏动,模仿禽类最爱吃的毛虫。同时对瓜牛进行精神控制,引领瓜牛离开掩蔽,走到开阔处,被饥饿的鸟类挖去眼睛。”

    两人一同望着飞入密林的画眉。

    巴献玉淡淡笑道,“而被画眉吃掉的瓜牛眼睛,会在画眉肚子里,开心的生下成千上百个宝宝。”

    他回过头来,“蛊,就是这种东西。苗人用以操控虫蛇的蛊,会比它稍稍厉害一些。毕竟蝎子,蜈蚣的神智远比瓜牛复杂。蛇与蛙,就更精密一些。然后是猫,然后是猴,然后是猿,然后是人。人这种东西可就厉害了,我们为什么有别于禽兽,正是因为他们清醒的神智,与精密的头脑。但越复杂的东西,对我来说越有趣到如今,这些对我来说已都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这世间,过半数的事物,都在通过操控别人的神智,来满足一己私欲。它们都可以称之为蛊,人,又何尝不是。”

    他说这些话时,因兴奋而微微病态,眼中大放异彩。

    人对于自己爱之切的事物,找到一脉相承的东西后,往往越是难越的高山,去征服、攀爬之时,哪怕再难,却也越是兴奋。

    从此醉心于此,世上任何事都不想过问。

    看着此人的诸多细微表情,叶玉棠竟然觉得,她某种程度上,竟能理解他这种病态。

    也正因如此,她更觉得后背生凉。这人是魔非人她怎么可以理解他

    巴献玉微微笑着,眼中出现一种无比温柔的神态,温声说道,“知道光明躯与神仙骨,又是什么吗”

    不及萍月回答,他转身疾走,一路领着她回到爷头苗寨之中,一路穿过风雨楼,走入一间卵石筑的吊脚楼,一路上到第三层。

    门一推开,数百只透明琉璃、玻璃瓶罐之上的人头与兽头,齐刷刷朝萍月看来。

    她深深吞咽了一口,狠狠将跳到嗓子眼的心脏与尖叫,一并吞回肚子里。

    这些人与兽,都没有身躯,只有头颅,被支架固定在罐子上方。

    不,甚至都算不上是头颅。

    支架上方的部分,在圆形水腔的保护下,是一只完完整整的、粉嫩的、鲜活人脑。

    人脑上,通过筋脉,连接着两只眼珠;从人脑底部,连接着人的一整根脊骨。以脊骨为主干,向四周发散着诸多筋脉,或者说是是触须。触须摆放的整整齐齐,从人脑往下,肩、双臂,食指;肋骨、胯、腿都不见了,只剩下触须。

    这些触须连着脊骨,一同浸泡在不知名的汤药之中。隔着打磨光滑的琉璃,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而这“人”却还未死去,黑色眼仁追随巴献玉与萍月,滴溜溜的转。

    叶玉棠心头惊骇这是什么玩意

    这他妈的连人彘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个名副其实的

    人参。

    萍月一眼眼扫过去,猛地躬下身来,阵阵干呕。

    巴献玉回过头来“你觉得恶心”

    她没吱声,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接着说,“现在身在罐子里的,就是我们神智的全部。我们每个人都这样,你也是,我也是。这才是个人,此外的肉啊,皮啊,脏器啊,不过都是外衣罢了。你美或丑,亦不过是衣服的好与坏,那些于我何干我都看不见,我只在乎真身的好坏。”

    说完这话,他径直走出这间屋子。

    萍月四下一看,瓶瓶罐罐之上,数百只眼仁,哀哀地望着她。

    这是神智的全部,他们和我们没有区别。

    可他们不能开口说话,他们此时在想什么冷不冷是否想要吃东西,想要开口说话,也想要一件件漂亮的“衣服”

    萍月被百双眼珠盯得慌了神,后退时一个趔趄,爬起来匆匆跟了上去。

    “江湖人,武功越是高强,越是清醒,越难操控。生蛇蛊乃是蛊中之王,可令世间绝大多数人失去神智,任我操纵。只除了少数定力极佳的至强高手,”巴献玉咧嘴一笑,“这却也正是最有趣的部分。生蛇蛊虽不能操控神智,却可以令他们五脏具损,脊柱毁坏,筋脉滞涩。这时候,只有一种东西,能令他们存活”

    叶玉棠心头一跳。

    巴献玉脚步一顿,舔舔发干的嘴唇,“那就是神仙骨。”

    他接着往前走,“神仙骨,也就是神仙蛊,乃是围困上千身中生蛇的至强高手。唯一活下来那一个,生蛇蛊在他体内绵延数月甚至半年之久,摄取宿主精气的同时,也摄取其余早已饱饮精血的次生蛇。如此反复数次,我再此悍生蛇将之从宿主骨血中取出,淬炼,便可称之为神仙蛊。将神仙蛊种入蛇人体内,便会钻入脊骨之中,重构损毁的脊柱。以气血循环助力,继而修复骨骼躯干、疏通气海,接着通导经络。气海蕴藉饱满,经络畅达通透,便更能远胜当初。但神仙蛊何其强悍,其力至强,绝非寻常人可以承受住。若非天纵奇才,否则庸常之辈,只会被神仙蛊所攻击、折堕,不过就是成为喂养神仙蛊的祭蛊人罢了”

    他喃喃道,“但倘若寻常人也想用此神仙蛊,那就得将衣服从头到脚更替一次。这便是光明躯只是难得罢了。在神仙蛊面前,却只不过是雕虫小技,不提也罢。世人之所以将光明躯神仙蛊相提并论,不过想拥有神仙蛊,前提便是光明躯。也有人将二者混淆,但前者其实远不及后者。因为光明躯乃是从外向内遮蔽漏洞,而神仙骨却是从里向外清除短缺,至强而至通透。”

    光明躯神仙骨,本是何其复杂的机理。

    此人寥寥数语,以寻常词句,便叫人轻易明白过来。

    他是天才,因天才而纯粹,只可惜无人指引,误入歧途,便成了纯粹的恶鬼。

    他回过头来,一笑,笑容天真无邪,“听明白了吗”

    他歪着头,又问,“有喜欢我一点点吗”

    萍月没应。

    他叹口气,有点生气“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呢。”

    萍月被蛇人押进半边楼的偏殿里,按着坐在一张椅子里。

    面前放着一张纸,一支笔。

    巴献玉趴在桌上,面对着她,说,“快写。写你爱我。”

    萍月呆呆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他歪着头,脸被胳膊压出一道褶子,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不会写字”

    萍月盯着他,突然执起笔,在纸上写下刚背熟的诗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这近乎自戗的行为,令叶玉棠倒吸一口气,道,小丫头,你一口气憋到现在,生羊眼也吃了,笑也赔了,不就是为了伺机逃出去吗

    顺着他不就好了,何必又非要激怒他

    叶玉棠随萍月转头,和他视线相接,静静等着这个疯子的发落。

    她是在替她担怕,萍月却在笑。

    巴献玉在那字旁看了许久,抬头缓缓道“这几个字,不对。来,我教你写。”

    说罢,他将她手执起。

    萍月挣了几次,皆没有挣脱。

    眼睁睁看着他操纵自己,在纸上接着写下吾爱巴献玉,天下皆可闻。

    萍月偏着头,几近在看一个疯子。

    巴献玉却冲她真诚又开心的笑了起来,“你爱我。”

    得出这一结论后,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你爱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高高兴兴的叫来四牙,举着那张纸炫耀道“看到没有,她爱我了”

    三牙都开心的去拍龙牙的鼓。

    獒牙欣慰的说,“接着,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他低头琢磨了很久,尔后又问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獒牙道,“就是你一直很感兴趣的,男欢女爱啊。”

    他偏了偏头,“可是我依旧不知道男欢女爱究竟要做些什么这种事,只有獒牙做过,你给我讲讲”

    獒牙道,“我我说不出口。”

    巴献玉将他拽进一间屋里来,将笔递到他手头,“你画,画给我看。”

    獒牙表情复杂的开始在纸上作画。

    另外三只牙凑头来看,被獒牙挥墨汁赶走了。

    数个时辰之后,獒牙将一叠小人画,交到了巴献玉手头。

    他携着这沓画本,走进关了萍月的那间偏厦,将画像在桌上展开。以免她从桌前逃走,獒牙已视线将她手脚都以玲珑索牢牢绑缚。

    巴献玉埋头,半俯在桌上,故意和她脑袋挨在一起,看画。

    一只只银蝴蝶撞到,发出一声声脆响。

    翻开第一页,两个小人在嘴对嘴。

    他偏过头,凝视萍月。

    眼睑一垂,睫毛小手一样搭在脸颊上,去看她的嘴唇。

    她心生厌恶,吓了一跳,反射性往后缩。

    他只好将她整个定住。

    一倾身,凉悠悠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又缓缓掀起睫毛,露出那双浅而幽异的眸子,牢牢攥取她的视线。

    嘴角一弯,露出一抹欣喜的笑,似乎发现了这游戏的妙趣之处。

    小孩子第一次尝到甜头,不知餍足,才一口,自然不够过瘾。

    他便又偏一偏头,倾身过来。这一次靠的更近,睫毛覆到萍月脸上,以凉而薄的嘴唇,试探性地,再又轻轻碰了一下。

    手指插入发中,紧紧一拢。

    嘴唇覆上来,吮得肆无忌惮起来,裹挟着明显的欲望。

    这一技能仿佛无需领悟,乃是雄性与生俱来的本能。萍月本能抗拒,牙关紧锁,在下巴猛地定住的瞬间,齿关被撬开,温与润侵了进来。

    叶玉棠整个震惊了,心头大叫喂,喂喂

    几乎能恨不得上手去将这两个掰扯开。

    风将桌上那册画本吹得哗哗地响。萍月睁着眼,朝往下看。

    泪眼一点点模糊视线之前,叶玉棠仍还是看清了画片上那一页一页的小人儿。好像是平康坊的双休神功。

    似乎留意到萍月的出神,他近乎警示性的,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推到了桌上,压住了翻飞的纸页。

    蜡染衣裙被推上去,少年人覆了上去,犬齿厮磨萍月耳垂,脖颈。接着接往下

    萍月似乎不敢再往下回忆,紧紧闭着眼,画面一度静止,只有窗户外的光照进来,茫茫然的一片白。

    银蝴蝶花儿撞在一起,哗啦啦啦,轻脆的响。

    连带着少女一下接一下忍痛轻哼,连带着少年渐渐粗、重的呼吸,都被湮没在银饰的清响之中。

    有如静止的时刻,那些画像上的小人,却不知怎么的,在叶玉棠脑子里一遍遍的过。

    好像并不是什么双修功法

    白活了二十年,直至这一瞬,她才倏地醒过神来。

    似懂非懂,脸上却一阵阵的发烫。

    她大骂了句脏话。这一句脏话十分清晰,并非是在梦中,而是真真实实的脱口而出了。

    之后,隐隐只觉得有人轻轻将她手捉着,握在手心。

    往后的一段,萍月似乎不忍、也不愿想起,故回忆有些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隐隐的一些画面里,都是巴献玉在对她做类似的事情。

    从那天之后,他开始痴迷于这种游戏,近乎有些不知厌倦也不知疲倦起来。

    而萍月也并非一无所获。在蛇母寨中几十日,她不动声色记下了施秉云台山所有猫鬼阵的位置,也终于让寨子里守备对她看管懈怠下来。

    有一日,蛇母听马氓来消息,称江映只身前来剑南道寻人,当即带着四徒出了云台山。

    也是那天,她翻窗而出,从寨中逃出了来。

    赤着脚,绕过所有猫鬼阵,在山里走了整整三天三夜。

    因为饥饿、疲惫,她一天比一天虚弱,远远看见一座村寨,便想走过去讨些食物充饥。

    水上藤桥已然断裂,她蹚水而过时,突然觉得脚底一阵刺痛。

    她停下来,在水中摸索一阵,将刺痛她的事物从水中捞出。

    那是一只骷髅头。

    从漆黑洞眼之中,钻出了一只艳红的蝎子。

    她将那只骷髅头远远扔出去,头顶一阵晕眩。脚底血水将溪流浸染,她跌坐回冰冷溪水之中,阖了阖沉重的眼睑,已有些认命。

    闭眼前,忽然一只布满老茧的手,向她伸来。

    她听见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在头顶说“女施主,不要睡。起来,快随贫僧来。”

    她使出浑身力气,抬了抬眼。

    入眼,是一件黯淡、破旧的袈裟。

    她颤抖的双手,搭了上去。

    僧人轻轻拉了她一把,便将她自水中拽了出来,架到自己肩上,一步一步,往夜郎寨中走去。

    师父

    师父

    泪水从叶玉棠眼中大颗大颗,夺眶而出。

    她胸中气闷、郁结,酸涩难当。

    至此,却终于替萍月松了口气。,,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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