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吧。
船行至镇外,月桂没了踪迹,荒芜堤岸边长了几株柳树的地方,背后有个篱笆院子,便是铁匠铺。
下船时,谢琎念她腿脚不便,先下船来,准备搭她一把。
哪知她撑起达摩杖,和他错身便上了岸,走得比他还大步。
走出两步,叶玉棠突然想起,回头问他,“你是外姓弟子”
他说,“我虽在雪邦门下,使得却不全是雪邦功夫。我若想改叫江琎,庄主也未必乐意。”
叶玉棠说,“有趣。”
说了等于没说。
看她也不擅长聊天,谢琎决定再多唠两句,“当初武曲叶玉棠前辈也曾做过五门弟子,便是入过凤谷,洞庭,终南,远到过日月山,最后拜在琉璃寺弘法大师座下,也不曾见她改姓裴尹阁,更不曾有过法名仙号。”
叶玉棠心想,其实她法名倒是有一个,不过实在羞耻到说不出口,所以你不知道。
她顺杆儿往下爬,随口答了句,“厉害。”依旧毫无感情色彩。
谢琎发现和这姑娘彻底聊不下去,大抵是气场不和,索性不再开口。
但他随即发现,这姑娘也不大爱搭理他,径直穿过篱笆,推开虚掩的门,也不见得要等他一下的意思。
只好快步跟上。
屋中并未点烛,除却煅炉中焚着大火,就只铁砧上方燃着一盏油灯。灯上架着口小锅,煮沸了水,里头煮着什么糊糊,铁匠就坐在旁边,就着锅吃。
叶玉棠叫他大名“毛飞廉”
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喊得毛飞廉一个激灵,回头来说“唷这么早铸剑还是”
“补剑,”叶玉棠回头示意谢琎“剑。”
谢琎忙将雪元剑递给她。
她横握剑茎丢给毛飞廉。
毛飞廉一手接住,尚未看清,摸在手里便立刻知道了“雪元”
紧接着他将剑出鞘看了眼,哟嚯,连里头开的宝刃都掉了拇指粗的口子。
“折在什么宝器手头”
叶玉棠晃了晃手头达摩杖,“就这。”
剑老虎不敌弘法大师,不知剑老虎知不知道
毛飞廉只觉得好笑,“真罕见。”
谢琎一阵紧张,“毛师傅,能补不能”
“补倒是可以,这长安道里也就我能补一补了,不过得候上个两三时辰,能不能等”
谢琎心中大喜,“自然能等”
毛飞廉拿在手头琢磨一阵,便将它送入锻炉,烧至发红渐蓝,几次往炉中回火。
叶玉棠立在一旁问道“可与户撒刀比重的二尺八寸剑,你这里有没有”
毛飞廉头也不抬道,“兵器皆悬在绳上,劳烦自己寻一寻。”
叶玉棠抬头,见两面墙上皆系着十数根拇指粗细的井绳,上头整整齐齐悬着刀枪剑戟。
视线缓缓扫过,她一眼望见悬在墙角暗处的长剑。
谢琎循着她目光看去,看到角落里一柄落了灰,毫不起眼的古朴长剑,剑眼处刻着一个“它”字。
“这个它字,作何解”谢琎略一思索,难免想长孙茂前辈的名言。“世人以为刀剑无眼,而我以为刀剑有灵。”
叶玉棠上次听到这句话,是在十年前。十年匆匆,言犹在耳。
她笑一笑,“这剑其实不错。”
“不错”
“不信试试”
光看外表,谢琎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他左手握住剑茎,将其自井绳摘下;右手两指自“它”字抚至剑范,剑诀一引
匠人听得耳边阵阵风息,不由抬头,突然怒目圆睁,一声大喝“把剑放下”
谢琎看匠人来势汹汹,腕抖剑斜,手头剑锋疾刺匠人面门
毛飞廉陡然驻足,汗毛吓得根根直竖,两眼紧闭,口中大喊“少侠饶命”
剑尖自他鼻尖扫过,毛飞廉只觉得鼻头一痒,楞在当场。
旋即,匠人鼻尖缀了一点红,像粒朱砂痣。
又回头,少年已收剑而立,垂头瞧了瞧剑刃上的东西,又缓缓将剑探到匠人眼皮子底下。
剑尖有一点红,黏住半只飞蚊。剑没伤他,剑刃也见了他的血。
毛飞廉惊魂甫定,只得赞道,“少侠好剑法。”
叶玉棠道,“剑不错。”
“剑是好剑,可我这剑法也还行啊。”
叶玉棠道,“准头还行。”
谢琎拿食指轻轻拂去剑锋的蚊子血,心想,这姑娘怎么没点好话呢。
毛飞廉挠了挠发痒的鼻尖,渐渐回过神来,憨厚笑了笑,道,“确实好剑。”随后又说,“不过这剑我不卖。”
谢琎道,“为何”
“这是我应他人之约所铸。”
谢琎道“此人几时来取”
毛飞廉道,“她殁了。”
叶玉棠道“那你还替她留着”
“若失信于人,来日下阎王殿,如何同人交代”
叶玉棠笑笑,又摇摇头。
尚不及她开口,谢琎忽然想起什么,大声询问“此剑是否八年前,武曲托你所铸”
毛飞廉道,“你如何得知”
“她在当了长生,与哀牢人独逻消约战长安,若于雪邦乘船而下,临近长安,必会再铸一件兵器。可还了那三百两银子,早已身无分文,只好先行赊账。可是那场约战却被迫提前了,坊间传言,当时她是以双拳对独逻消四尺铎鞘剑,这才败了所以最后她并未如约而来,只因她本说好去长安换了银两来赎剑,却再没有走出过长安,是不是这样”
毛飞廉叹道“正是如此。”
谢琎咬咬牙,道,“毛先生,这剑,我想替她赎了。”
叶玉棠听得好玩“你赎来做什么”
“毛先生不想失信于前辈,我亦不能令前辈失信于你,来日落得他人口舌,误以为武曲前辈为人了无信义。”
叶玉棠听笑了,说,“冤有头债有主,叶玉棠欠了钱,便叫叶玉棠来还。”
“姑娘这是何意”
“毛先生不知,龙头客栈有位自称叶玉棠的。我这就替毛先生回去问问她,记不记得自己还欠着二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