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男弟子低低说道,“怎么不谢谢我”

    不及谢之文答话,立刻有人夸赞道,“师姐好身段。”

    众人吃吃笑起来。谢之文也一笑,觉得此刻无声胜有声,不再多话。

    孔婆婆说道,“玩够了的,都来吃饭吧。”

    一众少年人一哄而散。

    谢之文心中挂念着别处,趁着人多,正要脚底抹油。

    孔婆婆一双利眼盯牢了他,见他走到河岸,喊道“谢琎,站住。”

    他给这声谢琎喊得一个激灵,忙将那把豁了刃的剑背在身后,笑道“孔婆婆什么事。”

    一群少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见孔婆婆这是要训谢琎架势,不免都嬉皮笑脸,驻足围观。

    孔婆婆“你剑怎么回事”

    谢琎“什么怎么回事”

    孔婆婆道,“鞘都不出,当真看不起你师姐”

    谢琎道“师姐这样貌美,若刀剑无眼,伤了她,我怎么赔得起”

    众人起哄,嘘了他几声。

    “别跟我耍嘴皮子,”孔婆婆喝止众人,接着又说“同样的剑,宗主用三十几年都没见豁点口子。开刃的宝剑,豁了脚拇指粗的刃,你可真厉害。”

    一旁的师弟说道“那是宗主没碰上过金刚达摩杖。”

    谢琎“”

    孔婆婆“金刚达摩杖乃是弘法大师法宝,这世上谁能得大师衣钵”

    师弟“孔婆婆您不知道,烟云客栈来了个龙头,是个标致小姑娘,自称是武曲叶玉棠转世。持也正是金刚达摩杖。利落灵活百余式,与前来过招的一品武官战成平手之后,便在镇上传开了名头。谢琎这人大家都知道,天生武曲痴。自称叶玉棠,还持达摩杖,十有八九没假,自然是要去会会的。”

    “笑话,”孔婆婆道,“他哪里进得去烟云客栈大门”

    师弟道,“青龙寺今年有个同行挂单俗家客,是剑南节度使家小姐。今年同来太乙镇,正是想请龙头。谢琎一早便去了雪洲客栈,软磨硬泡,说要替别人试一试龙头功夫深浅。”

    后头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

    古人石榴裙下死,今有雪元剑金刚达摩杖下折。

    孔婆婆哼笑一声,“谢琎,你是想过两日上论剑台,给诸位江湖前辈看一看你那豁刃宝剑出鞘”

    众人一阵哄笑。

    谢琎道“不敢。”

    孔婆婆说,“你要么将这雪元剑补回原样,要么这论剑台,今年你也别上了。”

    婆婆撂下话便走,留下一群少年人立在院中,鸦雀无声。

    肇事师弟江中阳自觉多话,小心翼翼上前赔罪,又说“你若不嫌弃,用我的剑吧。”

    谢琎笑道,“剑虽都叫雪元,可我惯用二尺九寸剑,你人不高,剑也短我几寸,这几寸可不敢小觑。”

    中阳又气又急,“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不比了。”

    谢琎摆摆手,“小事。”

    自然不可能没事。

    镇上铁器铺倒不少,雪元剑开刃破了,可不是谁都能补的。

    长安名匠更不少,可此去长安,一来一去,光路途奔波便已一日有余,想找到名匠补剑,不大可能。

    终南论剑便在这两日,谢琎又是今年屠榜大热,就此揭过岂不惋惜

    这边风洲客栈堂中,江彤气的险些跟中阳打起来。要不是念及彤儿乃是宗主亲孙女,孔婆婆几乎就要将她丢进外头河里。这倔牛似的丫头使混使惯了,少庄主都不大敢招惹,一众师兄师姐更是拉不住。

    若说这世上她能服谁管教,还真有一个,便是谢琎本人。

    众人这才想起谢琎,四下寻找,正主却不见了人影。

    谢琎起初只是去了快马驿,问最快的马去长安需要多久。

    自然无功而返。

    背着雪元独自在太乙镇里晃荡,直至天交五鼓,忽听到河里有人吹了声口哨,垂头一看,原是雪洲客栈出镇采买斋菜的扁舟。

    船头坐着个姑娘,见他回头,说,“谢琎,是不是”

    姑娘生得面熟,长得清秀,具体是谁他又说不出。

    长得清秀的姑娘不少,想勾搭撩拨他的姑娘近年来也挺多的,他记不住也不能怪他。

    通常这种情况他是不会搭理的。

    谢琎打算友好不失风度的婉言谢绝,直到他看到那姑娘走了两步,发现这姑娘有点不同寻常。

    这姑娘腿脚不大方便,似乎是个瘸子。

    所以她以外物代步,这外物被她用得出神入化,使得像天生就长在她身上似的,走的比正常人还利索,还大步,还理所当然,还轻松舒坦。

    假使她用了这外物许多年,倒还说得通。

    但是很明显,这件东西是被她临时搞来,随便使使的。

    非常临时,随机,别出心裁。

    是的,这把金刚达摩杖,化了灰谢琎都认得。

    但是此刻拿它当拐棍使的人,和白天拿它当武器打败他的,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这时候,谢琎听见下头笑了两声。

    姑娘说,“你那把雪邦产的剑给这棍子劈折时,我正坐在旁边看。”

    素有天命神剑之称的雪元剑从她嘴里出来,成了“雪邦产的剑”,听起来就跟年产万亩的大白菜似的;

    不止如此,还称世间至刚至强的金刚达摩杖为“这棍子”。

    谢琎嘴角一动,有点笑不出来。

    她说,“我正好认识个人能替你修,离这不远,走不走的”

    谢琎没吱声。

    姑娘挑了挑眉,以眼神又询问了一次。

    谢琎倒有点意外。

    看清她模样以后,谢琎想起来这是谁了。

    白天他去烟云客栈时,这姑娘也在。没记错的话,便是青龙寺的挂单俗家客,姓郁,名灵昭,并不是江湖中人。

    郁灵昭本打主意要请的龙头,便是自称叶玉棠的女子。

    白天瞥见过一眼,没太注意。

    此番近看,脸蛋倒是柔和秀美。

    可是有了神态之后便不一样了,眉宇之间自有一番气度,寻常女子的半分娇怯也不曾见得。

    鬼使神差,谢琎爽快答道,“走。”

    女子爽快一笑,道,“上来。”

    谢琎一个翻身入水,引得船身一震。

    两人并立于船头,与船一同晃荡荡沿水路前行。

    身旁姑娘轻飘飘说了句,“你这轻功,不大行啊。”

    谢琎没说话。

    具体来说,这话他有点没法接。

    他这习武之人,一身功夫自认不算丢人。在这辈侠士佼佼者三百人中,好歹也算数一数二。

    没曾想到,在一个一宿无眠的早晨,给一个瘸了腿的寻常人家姑娘评价说

    你这轻功,不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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