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受着痛,无力出声,倏地瞧见地板上两片翠绿叶片,也不由地一笑。

    不及叶玉棠击出第五、六片叶片,国公立于祠堂门口,对着她这头朗声一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不是浪荡无依之人,出身江湖宗门,自有宗门戒律;哪怕是小门小派,亦需有规有矩。本家门风,待晚辈子弟虽向来宽容,但举家峻节名誉之保存,在于宽严有度,累及清誉,不可徇私宽纵。”

    长孙国公既提到“江湖宗门”,必也猜到她是谁。但说话之时,只望向杨树,应该是经由树叶而猜测她在树上,不知在树上何处。

    一席话说得威严有度,若她再要出手,便是无理了。

    思及此,手上劲力一收,两片树叶旋即坠于地上,是她的礼敬与妥协。

    长孙国公复又抬了抬手。

    一棍,一杖又结结实实照着他背脊而去,一声接一声啪啪作响。

    长孙一门举家笃信佛法,听闻杖责之声响彻庭院,其间间或夹杂他一声细碎痛哼,偶有人探头往私庙中瞥一眼,但见得他背、臀一片皆是鲜血,衣服下头想必已皮开肉绽,心下不忍,又不敢违拗父亲,只得默默低下头去,闭目诵经。

    几位兄长陆续劝说父亲,“哪怕三哥、五哥习武多年,上回受了八十棍子,却都在床上躺了大半月方才好。他自小念书,细皮嫩肉的,怎禁受得住这百二十棍”

    几位姐姐也劝道,“如今已受了八十棍,余下的,不如他伤养好些再打罢”

    长孙国公道,“谁敢再劝,各领三十棍。”

    江氏两眼发昏,由长女与二媳扶着方勉强站住脚,闻言,哀哀道,“此事是做娘的擅作主张在先,他本无大错。那八十棍中且有半数,论理该由为娘的替他来受。”

    往后十来棍子,痛哼一声接一声微弱,恐怕再有几棍,此人即刻便会昏死过去。

    长孙国公面色愈沉,静待黄公陈伯“九八,九九”地数过,方才对陈伯黄公高声道,“六公子领完刑后,径直将他抬回房去。院门找两个甲士守着,谁也不许去探看。”

    江氏闻言已晕厥过去,几位姐姐也已脸色发白,轻声问,“那大夫呢”

    长孙国公轻缓、却不容置喙说了句,“也不许去。时候不早了,早些散去吧。” 旋即一拂衣袖,领着众人自私庙离去。

    天交一鼓,月头初升。昏暗睡房之中窗扉掀动,映入一线月光,复又暗下去。

    她寻着血腥之气寻到榻前,轻手轻脚将月白灯瓶点上,将刚偷来的两盒金创药膏置于灯前,方俯身探看他身上伤势。

    他伏趴着,也不知是昏睡还是昏死过去。下半截背连着臀皆是一片血肉模糊,淋漓鲜血就着衣服结了痂,黏成一片。

    但看一眼,她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勉强稳了稳心神,一手掌灯,一手执一把小剪,小心翼翼将他背脊、屁股上粘连的衣物剪下来。她向来是个耐心奇差的人,从没做过如此精细的活,一个时辰目不转睛的剪下来,竟没出分毫差错,甚至连他细小伤口也小心翼翼地避开,没让他再多受半点罪。

    绞热水拭去污血时,他竟也没疼得醒过来。

    伤痕虽多,从蝴蝶骨往下至臀处皆是红、紫淤块、伤痕。一路曲折迂回,幸而拭去血迹,却也不算太触目惊心。

    盯着半个裸背,不知为何,她有片刻出神。

    也许在欣赏此人屁股蛋儿叶玉棠一时好笑不已。

    此人脸蛋漂亮,没曾想屁股竟也生得怪可爱的。

    神游片刻,方才以二指指尖蘸取药膏,沿伤痕处替他小心抹上。

    伤痕斑驳凹凸,些许隆起处已化脓淌水,指尖隔着金创药触碰新嫩裸肉,叶玉棠简直肝都颤了,只替他疼得慌。

    涂完大半罐药,但见自己两手皆在打颤,几近握不住东西。

    他不知何时醒转过来,觉察到背上动作停下,方才哑声叫道,“棠儿。”

    她在他床头蹲下,倾身去听。

    他凑近过来,在她鬓角亲亲一碰。

    叶玉棠火气直往头顶窜,心想,满背的伤,还敢乱动,不要命的

    果不其然,与此同时,她照着他脑门就是一巴掌。

    不重,却挺响。

    他没躲,趴在臂弯里,轻轻笑起来。

    这傻子,白日里挨了这么狠一记顿毒打,到现在竟也还笑得出来

    她倒生气呢,此人倒好。

    气若游丝,却带着笑意,说了一声,“棠儿心疼我。”

    她怔住,只觉得心酸,哪怕他讲话轻挑也生不起气来。

    话音一落,他复又埋下头去笑,也不知在开心什么。

    笑了会儿,透过胳膊与床板之间的缝隙,悄悄看她半晌,方才小声说,“棠儿今日摸了我的屁股,往后可要记得对它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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