袱不见了。

    “呸”婆子唾了一口“跑的倒是快,没福分贱骨头的黄毛丫头,土腥味还没褪呢,就急着去见那浑身沾着泥巴的爹妈”

    一个被贬下来的小丫头而已,她没有在意,小心地收起金锞子,喜滋滋地自去搓叶子牌。

    天色昏暗了下来。

    吴家庄里,村人陆陆续续结束耕作。炊烟缓缓从庄里升起。

    “吴老爹,你闺女回来了。”一村人随口对扛着锄头,牵着牛回家的吴老爹说。

    “瞎扯,我闺女在东府里当差呢”吴老爹不以为意。

    这个光棍村人挤挤眼“可不是当差回来的刚刚进村,我们还站那认了好一会才三个月,瞧那脸比以前白多了,还胖了,怪不得都说进府过的是小姐日子”

    “瞎扯你再编排小心我锄你”吴老爹骂得狠了,但是听他说的这么有鼻子有眼的,心里也想难道真是闺女回来了

    他加快了脚步,拉着牛往家里赶。

    果然,远远看见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探头探脑。

    老远就听到自家婆姨那尖利得叫人脑门疼的嗓子在嚎哭,隐隐缀着一个低沉、清脆些的哭声。

    他栓好牛,不客气地轰散人群,挤进门去。

    那光棍倒是没骗他。在炕上搂着自家婆姨哭得稀里哗啦的,可不就是闺女

    “大丫,哦,小莲,你这是咋了被赶出来了”吴老爹还记得那来挑下人的管事嫌“大丫”难听,给闺女改了名个叫“小莲”。

    小莲麻木地走回来,待见了母亲抱住一场大哭。此时才像从一场噩梦里醒过来,擦干苍白脸庞上的眼泪,露出个勉强的笑“不是,我是告了假,来探亲的。”

    “咱家离府里也不远,你这才进去三个月就出来了,主人家不怪”

    “瞧你说的什么话,闺女刚走回来,你就上审呐”小莲母亲吴李氏埋怨丈夫。

    吴老爹也就不说话了,小莲却反而打量了屋子内外几眼。

    自从战乱结束,现在的丰朝建立,这两年,不但风调雨顺,连地里的庄稼比起往年的长势,都好得诡异。

    小莲一路走回来,只看到一片青青稻田,风吹海波动,一株株都长得牛高马大,分外健壮。结谷子的时候,大约也能饱满得压弯枝条。

    她家院子里的几块闲地,种了萝卜,萝卜长得尤其好,宛如小孩子的白胖手臂,长得极旺。

    家家户户都是这样。这些蔬菜里除了有一部分要敬献给这些庄园土地的主人外,其他的都归耕种着所有,喜的人人合不拢口。

    但小莲看的却不是这些“爹,哥和弟呢”

    “你哥有出息,被调去另一个庄子当差了,听说还是里面的管事。”

    “弟呢”小莲家里还有个小弟弟,小莲离家时候他还不满三岁。

    小莲从小替农活繁重的父母照顾小弟弟,十分喜欢这个胖嘟嘟的小弟,回家来转了一圈,却没看到小弟。

    屋内的气氛一僵。

    吴老爹转过了头,吴李氏红了眼圈。

    小莲意识到了什么,果然,吴李氏哭道“你可怜的小弟,一场病就没了。”

    小莲意外小弟分明生得十分健康,怎么忽然就没了

    但她并不过于伤心。这年头,庄稼人生孩子固然是一个接一个生,但能活到长大的孩子却不多。

    光是在小弟之前,吴李氏生养了七八个孩子,熬过周岁的只有四个。而活到少年、成人的只有小莲哥哥和小莲。

    她只问了小弟埋下的位置,叹息着与母亲又哭了一阵,也就罢了。

    期间,吴李氏去屋外拔了萝卜,说要煮给小莲吃。

    但是小莲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截分外白嫩的萝卜,有股反胃感,她拒绝了。

    吴李氏就另外为她煮了碗粥。

    等用过饭,团聚的高兴劲过去了,吴老爹抽着旱烟问“待几天”

    听到这个问题,小莲沉默了下来。

    “不回去了。”她说。

    吴老爹一顿“啥叫不回去了”

    “爹,”小莲的嗓子微微发颤,“爹他们不是人我不回去了,留在家里”

    “你瞎扯啥谁不是人”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小莲抓住母亲的手,一下子抓痛了,“我看见被吃掉了他们还要吃我”

    她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把自己的遭际一一讲给爹妈听。

    吴老爹和吴李氏在这一刻互相看了一眼。

    吴李氏担忧道“老爷夫人是出了名的仁善,连租子都不怎么收。儿啊,你是不给魇了我们要不找村头的神婆看看”

    吴老爹则抖了抖烟灰,对女儿说“什么吃不吃的那都是你瞎想。你这话只能在门子里讲。出了这门子,你讲这话被人听见,传到主人家,我们全家都倒霉,还得连累你哥”

    “新朝的老爷都是好人家,我家成了他们的庄户后,生活好过多了,土地也肥起来了,连地里的菜长势都好了。你今晚睡家里,明天就给我回府当差去。我们好不容易给你送进去服侍”

    “不我不回去”自从到家以来,原本表现得像个正常人的小莲听到最后一句话,忽地站起来,骤然崩溃一般,声音也尖了起来“我不回去”

    “你”吴老爹被女儿顶撞得正生气,忽见小莲惨白着脸,喘着粗气,竟然一头撞向泥墙

    砰。屋顶簌簌落灰,鲜血顺着额头流下脸庞,染红了牙齿,小莲眼前一黑,萎顿在地。

    她爹妈吓得扑过去连声喊儿,却听见小莲嘴里犹自低低地一口咬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声音渐低,昏了过去。

    一直天全黑的时候,小莲才终于醒了过来。头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包着干净的布。

    娘坐在炕边抹眼泪,爹一口口闷声抽旱烟。

    见她醒来,爹叹了口气“闺女啊,要不是咱家做了东府的庄户,你这一撞,搁从前,也没钱给你治。”

    这两年丰朝建起来了,包括东府主子在内的老爷不但分田、对自家的庄户减免租税,还教怎么种田。

    战乱结束,丰朝建立不到两年,朝廷修养生息,甚至派人下来指点平民如何捡起荒废的田地。平民家里条件逐渐好起来,吴老爹才有此一说。

    吴李氏心疼闺女,抹眼泪道“儿啊,你这是何苦啊你不过是个下等婢女,要是真不愿意去,咱们家也可以叫你哥跟老爷夫人求个恩典,就说你在家出了意外,没法再服侍主人了东家一向善待我们”

    吴老爹叹了口气“你在家再等几天吧,我们凑点钱,叫你哥赎你出府。”

    这一夜,小莲睡下的时候,真正地宽了心。

    她想,自己应该能真正睡一个好觉了。

    只是,半梦半醒间,小莲却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叫她,十分幽怨

    姐姐,我在田里呀。姐姐,我在田里呀,你快来,快来。

    她宛如梦游一般,循着声音爬起来,在黑暗里摸索,一路摸索出了门。

    却见到夭折了的,浑身透明的小弟站在田里,指着萝卜,幽怨欲绝地看着她。

    小莲走上前,屏住呼吸,定睛一看,眼前水波一晃,她睁大眼睛,却看到地里白胖粗壮的,哪是萝卜分明是一根根小孩的手臂

    上面还套着她送给弟弟的一个银镯子

    小弟见她终于看清楚了,又向外指了指。

    小莲看出去,月光清凌凌地照下来,田庄的稻海不见了,却有无数面目扭曲的魂灵扎在田地呼号

    整个庄子犹如一片地狱。

    她的牙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像在东府里那样。

    这时候,她听见了爹娘的屋子亮起了微弱的油灯光,传来了霍霍磨刀声

    蹑手蹑脚,贴过去一听,父亲在磨刀。

    母亲在说“小莲似乎发现了,咋办”

    父亲说“不差她一个女儿,咱们也不算大,还能再生。如果不是老爷们教我们的办法,让原本贫瘠的土肥起来,哪里有我们庄稼人的好日子过”

    母亲说“咱们的田还不够肥,你说小莲够了吗”

    透明的弟弟站在田埂上,向她张开嘴,无声地尖啸

    姐姐,快跑,快跑

    下一刻,嘎吱一声。

    父母的屋子门轻轻开了。

    “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避开了追兵、以及自发追缉他们的民众,一位资深者忍不住抱怨,“我们也没做什么吧怎么一见到我们就死命地追连个七八岁的小孩也会指着我们喊外面来的”

    他们一进到这个世界,刚与土著的文本生物打了个照面,还没摸清楚情况,就一路被通缉。

    此时,他们重新画皮,化整为零,正排着长队,准备出城。

    却与一个十四五岁,赤着脚,披头散发的土著少女擦肩而过。

    那土著少女不顾走过的地方全是血痕,憔悴不堪、跌跌撞撞,满面泪痕地往城里冲,嘴里只知喃喃“我要进城,我要报官都变了都变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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