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底浮出,铺满了应府的地。

    乍一眼看去,仿佛地面下了一场雪,全是乳白的碎骨片。

    简直不知道如何下脚。

    附在建筑上、藏在水井里的地缚灵们骇然,见她目光扫来,知道逃脱不得,只得纷纷显化出来,哀求道“上真我们是被恶人所害,才来复仇,有眼不识泰山,望您饶我等一次。”

    张玉道“那你们,听到她,在喊什么么。”

    “她”地缚灵们面面相觑。

    张玉便扫视它们发懵的脸一圈“你们都,吃过她。你们吃过人。”

    却不再听他们狡辩,便混天绫抖落黄泉泥,延伸得极长,一下子便从府邸深处,拖了一串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妇人出来。

    她对为首的应三娘道“你听到,她在喊什么了吗”

    她在问谁

    陶术若有所悟。

    应三娘对高悬的乾坤圈畏惧到了极点,几乎是颤抖着嗓子尖叫起来“我知道道我知道她、她在喊,有人吃人”

    “错了。”张玉说,陶术也说。

    应三娘像筛子一样抖起来。

    陶术联系了狂人日记,终于想明白其中古怪之处了。

    他向其他人解释“她,应是指真正的狂人。你们还记得狂人日记里,最后,是哀求救救没有吃过人,没有被人教过的孩子吗只有没有真正吃人的外来者,才是能真正听到狂人的声音。”

    顿了顿,他说“那天晚上,真正的狂人,冲我们喊的两句话,其实应该是两个不同的警告。”

    不要开门不要开门吃人

    有人吃人

    “第一句话,是让我们不要开门。门外的鬼神,会吃人。”

    “第二句话,重点在人。有人吃人。她,告诉我们,府邸里,不仅鬼神吃人,人也吃人。”

    “而昨天晚上,我们却以为她只是在警告我们不能开门,外面有鬼神。。”

    他叹息着看一眼“应三娘”“她们应该知道真正的狂人一直在拼命地警示所有外来者,这府邸的人与鬼都不可信。但是这群妖鬼,这群贵妇,都吃过人,昨晚在门外,美女蛇其实是根据我们的反应,在猜测狂人说的是鬼神吃人,她们其实听不到狂人在说什么。”

    张玉也点点头“她也告诉了我。”

    应三娘说“你胡说,我们都是被吃者,今夜才复仇得已成人,不过吃了一点早已死去的血祭,和一群恶人。”

    陶术既然能拿这么多博士,作为郝主任的爱徒,一向头脑灵光,此前只是一时被言情文本蒙住,此时,他从狂人日记真正想出去,才想明白很多东西。

    因此冷笑“你们无辜你们人鬼合谋,分而食之的第一个人,恐怕就是真正的狂人,也就是真正的应玉吧否则,你是怎么变成她的模样的”

    应三娘被他逼到极点,便半带恶意,半带神经质地格格笑了起来“你说我不是应玉那你去找啊。活着做人,死了做鬼,你们总要把她的鬼魂找出来罢”

    她死到临头,却如此张狂。

    张玉蹙眉,陶术也愣了。

    应三娘却恶毒地盯他们一眼“你们找不出她来,就永远别想离开这里,永远别想把其他外来者救出去。和我们一起,永远被困死在这里。”

    “哎呀,怎么第一篇就是狂人日记”

    紧赶慢赶,文学参谋团,以及临时抽调的,一脸发懵的鲁迅研究专家,已经到了永仁市外。

    听了传来的文本世界的事情发展,其他文学参谋团的教授说

    “人人鬼鬼,居然全是坏东西这搅合得我们有点糊涂。”

    一位研究鲁迅作品的教授却一拍大腿根子“你们不知道鲁迅写狂人日记的背景吗”

    其他人摇摇头“难道不仅仅是暗喻封建社会害人不浅吗”

    这年头,很多搞文学的,也不知道狂人日记的前因后果。

    这位研究鲁迅的教授叹道

    “隐喻也不能凭空而来。

    鲁迅先生,自己也说,自己是忧愤深广。你们不了解这个背景,难怪一步错,步步错。”

    “人们,只以为鲁迅首先是文学家,却忘了,鲁迅更首先,是什么人。

    鲁迅写狂人日记是在一九一八年,

    但是,鲁迅写狂人日记的一腔愤情,却早已积蓄了十一年。”

    一九一八年的十一年前。

    “一九零七年噢”一位现代文学的教授恍悟,不由长叹一声。

    一九零七年,秋风秋雨愁杀人。

    当时的中国割地赔款,列强生吞中国。

    乱世狂人生。

    路过乡野市井,看见黑瘦的国人,贫困落后如此,他们仰天长叹,热泪滚滚。舍家弃业,东渡而去,希望学成回来,能改变如此中国。

    他们或许没有后来者的清明,他们甚至有些疯狂幼稚,却唯独一颗心是真的。

    鲁迅也曾经是其中一员。

    他在文学家之前,首先是一位立志改变中国的革命家。

    但秋瑾、徐锡麟,都死在这一年。

    秋瑾、徐锡麟等人,出身豪贵,拎着头颅反对这样一个贫弱的中国。

    死后,秋瑾,无人敢为其收尸,中国报馆“皆失声”。

    而徐锡麟的下场

    被捕后,徐锡麟的心肝被挖,用于炒菜,时年三十五岁。

    鲁迅经行国土乡野,却只听见亲朋好友,只谈乡事,却避秋瑾不及,乡野只当她一个女子,这样的慷慨赴死,是奇谈怪论。

    而他们一心要挽救的国人,竟拿徐锡麟的心肝被挖出来吃掉的报道,而编作了乡野奇谭,一边吹牛聊天,一边咀嚼得津津有味。

    小报上的壮烈消息,许多人看来,只是颇为刺激惊悚的下酒菜,

    一如他们不解地把当年衣衫褴褛,却也曾挽救过他们的人,叫做“长毛鬼”一样。

    “他们不知他是为谁死的。他们没有吃,但是他们也吃了他。”

    教授叹息着说“倘若你们知道,当时便不应该相信文本里的人或鬼任何一方。

    因为,在鲁迅的狂人日记里,在他一九一八年,当时写下这篇文章的心底里,

    始终记得,真正的狂人,十几年前,便被她一心要救的鬼魂,与人一起分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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