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北方口音的军队, 士兵们魁梧高大,脊背挺直,花绿绿的军服更是不同以往从战略要地湖北荆州起程, 迎着醉熏人的小南风, 好似一阵初夏的微风一样地开进成都。

    成都人都清晰地记得,历史也清晰地记得,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时分, 成都市西郊黑压压来了一批特殊的军队,为首的将军看了看一马平川的矮矮的成都, 将马的缰绳一勒, 随着骏马的一声长嘶, 整个部队停止前行的脚步。

    几个村子的人纷纷大惊失色, 纷纷抄起家伙,携家带口,在杂草丛生的市郊,逃命似的四处逃窜。

    他们不知道, 现在还不是秋收的季节,劫掠他们的盗贼怎么就来了。

    他们没想到, 这支服饰古怪的队伍, 就在郊外自己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没有半点要“扰民”的意思。

    他们弄不明白, 既然“来都来了”, 他们也做好损失一切保住性命的准备了, 为何对方又驻扎在城外没有动静了

    有何更深的意图

    未必又有一次“屠城”的前奏

    时刻警惕,胆战心惊的成都城外百姓们,两三天下来,终于明白且相信,这些将士们不是来“杀”他们,而是来“护”他们的。

    “娘啊”一个身穿褐色短打的汉字嘶哑着嗓子大喊一声,泪流满面,“扑通”一生跪在黄褐色的土地上,痛哭流涕。

    紧接着是更多压抑的哭声。

    再然后,就是放声的痛哭,小孩子们的哇哇大哭。

    旷野上哭声一片,士兵们有的想起自己的家人跟着哭,有的沉默,有的满脸杀气。

    领兵的将军,镶黄旗的巴图尔,身形高大,面容清秀,看着只有三十岁的样子,曾经四九城里头斗鸡遛鸟的年轻人之一,因为四九城里头日复一日的军训,成绩优秀,一路升迁到现在独立领兵,此刻亲眼目睹这番场面,只有沉默。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泪流满面,他是如此的伤心,好像用自己的整个生命也无法倾诉。

    一位中年的庄稼汉无声地流下泪来,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老马深夜在旷野嘶鸣,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伤。

    那个小孩子,瘦瘦的身体,黑黑的脸蛋,因为大人的哭嚎懵懵懂懂地跟着哭。

    巴图尔的双眼凝视着这一切,眼里涩涩的,心里酸酸的。

    四川紧挨云南和西藏,战略地位非常重要,而成都作为进藏重要的门户,无论大征小战,都有着桥头堡的作用。

    从先帝三年到康熙二十五年,朝廷因为沿海的混乱、四川的荒芜,一直命令沿海居民朝内地搬迁,很多广东人、福建人、广西人就在那个时候,怀揣吃饱喝足的希望,来到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

    移民们千里迢迢,跟着移民的队伍,千辛万苦地来到成都。本想在这座偏安一隅的地方世代休养生息,却就在谷穗金黄,籽粒饱满正值收割的季节,一批强人从成都的西门呼啸而来。

    骑着高头大马,古铜色面颊有轮有廓,身着奇装异服,手持弯弓镰刀和火铳不仅强掳粮食,还烧杀掠抢,无恶不作。然后风一般地从西边呼啸而去,不见踪影。

    辛辛苦苦半年眼看要丰收的粮食,那是一家人一年的希望,不饿肚子,有暖和的衣服穿。没有了赖以生存的粮食,今后的生活还怎么过

    可是,这样的苦难并不是只有一年。每一年,每到收获的季节,这里的老百姓只要看见西边有什么异样,他们就只能无助地祈求着上苍,希望化险为夷,可是每每如此,给他们带来的,却是无尽的伤害和近乎绝望的表情。

    可是,地方官也拿这些人无可奈何,当地驻军也没办法。

    巡抚年羹尧来到四川之后几番“剿匪”,情况好转很多,但是这些老百姓之前都深受其苦,到现在还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一位斥候兵打扮的小兵进来行礼,面色严肃,声音里透着克制的怒火。

    “将军,那所谓身佩利器的强人,身份上是成都朝西边山里的藏兵,可,这些藏兵其实只是一批雇佣兵,雇佣他们的人,乃是较之于他们的先批移民。”

    “那批土著先民一直在成都这块土地上安逸地生活着,因为前朝末期的兵患“张献忠屠城”,逃命似的跑到古灌县一带的山里隐藏起来,如今若干年过去,生活在山里的他们,一直梦想着能回到这里”

    巴图尔将军气笑了。

    直接接口说道“想要回到这块本属于他们的田地,可他们慢慢地发现,他们的家园已经被人占据了。他们岂能忍受那种鸠占鹊巢的侮辱于是乎,他们用当年在成都攒下来的丰厚身家,花银子“请”来骁勇善战的藏军,帮他们收回家乡”

    连炮竹一般的一长串话,最后一个“家乡”,巴图尔几乎是梗着脖子吼出来。

    斥候兵不说话,帐篷里的几位小队长都默默不做声,这个事情,确实就是这么,让人憋火。

    当地百姓无可奈何地承受“连年战争”的洗礼,其原因,居然是另一批像他们当初一样的移民,谁能想到

    想到了,找到证据了,能说吗

    能对外公布吗

    巴图尔心里的怒火压制不住,干脆带齐人马到古灌县转了一圈,杀气腾腾地要求古灌县令交出来“通匪之人”。

    古灌县令也是无辜啊,他才来这里上任两年,比巡抚大人年羹尧来的还晚。

    但他也隐约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不可说面对巴图尔打定主意要一个“交代”的架势,只得含泪表示,古灌县没有“通匪之人”,从那边落户到这里的“先移民”对那里依旧热爱,愿意出资修桥铺路。

    巴图尔狰狞一笑“县令大人确定”

    “确定”

    “确定”

    古灌县令点头如捣蒜,娘希匹的,他也看不惯那一伙人好不好,有银子不花在正经地方,请藏兵来欺辱自己同胞,算人吗

    古灌县令想起他们日常那份“高高在上的优越姿态”,心里的火气更旺。

    拿起酒壶一脸谄媚地给巴图尔倒一杯酒,眼神儿那个“意会”“将军尽管放心,有你们的到来,下官非常确定。”

    “将军你不知道,你们没来之前,下官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下官位卑人微,一直没办成。这次,下官就狐假虎威一次,保证给办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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